陆炳故作为难，好一会儿，才在张璁的千恩万谢下，答应最多让出三成利润。张璁承诺三日之内，给陆炳一个回复。

二人分别，陆炳回永安楼不提，这边张璁一刻也等不得，吩咐仆人备车，自后门出，直奔东华门外郭勋的府邸。

郭家历经六世，与国同休。大明朝历代皇帝，均对郭家赏赐有加。他家的这座府邸，比嘉靖赏赐给陆炳的那座原首辅的府邸更显得阔绰。郭家世袭武职，到了郭勋这一代，在正德朝时候，就已经是统领三千营，督两广的要职了。嘉靖登基之后，揣测帝心，于勋贵之中，率先表明支持议礼的态度，成功得到新皇青睐，督禁军，总领京郊营建之事。

可以这么说，在陆炳来京之前，嘉靖等于是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给了郭勋。单就这一份信任，朝中就无第二人可比。

张璁来的时候，郭勋家里正有客人。一个道士，二人相对而坐，中间焚着一炉香，正在议论仙丹延寿之道。此人名叫陶仲文，在江湖上也算是赫赫有名，传闻他曾灵魂出窍，面见过太上老君，得太上老君亲授丹符之法，甭管是什么病，一碗符水一颗仙丹准能治好了。

郭勋是个武人出身，对这些神神鬼鬼的自是半点也不信的，他把陶仲文请过来也不是为了神仙，而是为了皇帝。对他来说，信不信不重要，有没有神仙也不重要，皇帝高不高兴最重要。今儿见这个道士，也只是为了看看他的才艺能不能把皇帝唬住，相当于是个面试。

听说张璁来了，郭勋也没停下，依旧与陶仲文聊完了，才起身来到书房与他相见。等他过来的时候，张璁一盏茶都泡没味儿了。

这绝非待客之道，但是张璁却不生气。别看他现在挂着阁老的名头，但若论实力，十个他都未必是郭勋的对手。大明朝流水的首辅，铁打的勋贵，更不要说郭勋这种六世圣眷不衰的勋贵，绝对是凤毛麟角了。

“让张阁老久等了。”郭勋看了眼起身的张璁，虚压一下示意他坐下，语气之中并没有半分的歉意：“张阁老这么晚到访，肯定是有事，但讲无妨。”

“侯爷，是这么个事儿。”张璁知道郭勋的风格，向来是直来直去，不拖泥带水：“今日陆炳找到我，说起城外难民……”

“……他说他手底下有个人，能制作出一种蜂窝煤。这种煤不但无烟无尘，还更加耐烧，可以完美替代木炭。”

“他打算让我写一道折子上奏，然后推行此事。招募城外流民开矿挖煤，这样一来不仅能解决流民问题，单就这蜂窝煤的生意，也是一笔不小的利润。”

郭勋耐着性子听完，微微蹙眉，道：“有个疑问，且不说这个什么蜂窝煤有没有他说得那么好。退一步讲，真的就这么好。你有没有想过如此暴利的营生，现成的政绩，他为何要给你我这个便宜？天上掉馅饼的事儿，我不信，这里面会不会有诈？”

“侯爷，我不是没想过。”张璁抬手指了指，道：“我怀疑，这事儿背后是……”

“你的意思是，是陛下？”张璁不敢提嘉靖，郭勋却是敢的，他想了想，道：“这么说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你能入阁，是陛下一手抬举。但是你入阁之后，却一直未能有建树，陛下心里着急，送你一份政绩，也让你面对费、杨二人时能有些资本。”

“正是如此。”张璁接着话说道：“还有，今年户部吃紧。宫中的用度也是一缩再缩，内帑也不宽裕。我早就有耳闻，据说这陆炳明里暗里的敲诈了不少官员的钱，但是却没见他花过什么钱，我猜呀，这钱都是送进宫里了。”

郭勋点点头，道：“这样说就能说通了——呵，陆炳这小子也挺有意思，当真是忠心可嘉，想陛下之所想，急陛下之所急，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像个鹰犬的样儿！”

张璁装作听不懂语气里的鄙夷，自顾说道：“侯爷，我是这么觉着，既然这事儿是陛下想做的事儿。你我促成此事，陛下必然高兴。钱不钱的都是小事儿，能让陛下高兴，这事儿就值得。”

“这话有理。”郭勋想了想，道：“这样，你去跟陆炳说，我帮他收矿，但是利润我要七成。”

张璁心惊，道：“这怕是不好吧？陆炳还不得翻脸？”

“若事情牵扯到陛下，他一定会翻脸，不然他交代不了。但若他不翻脸，说明这事儿跟陛下没关系。生意是好生意，牵扯陛下，我能让他占七分，但若跟陛下没关系，这七成就得是我的！”

张璁恍然大悟，原来这是一个试探，当下点点头表示明白，起身告辞。

……

西苑。

张璁猜得不错，嘉靖的小金库确实捉襟见肘了。

此时屋内只有嘉靖和黄锦二人，黄锦扒拉着算盘，嘉靖站在旁边，一副不关心的样子，眼睛却时不时地瞟过来，显然还是在乎的。等算盘声停了，嘉靖忍不住问道：“还有多少，够不够下个月做大醮的？”

黄锦摇摇头，道：“陛下，如今几位公主也都从安陆来了京城，按规矩都得给月例钱。咱们又没新的进项，这只出不进……”剩下的话他没说，但是也很清楚了。陛下，咱快没钱了。

“那么多皇庄买卖，就一个都不成么？”

黄锦大倒苦水，道：“陛下，说实在的，皇庄买卖是能进钱，可是现在疏于管理呀。这世上只要是人过手的事儿，就没有不沾油水的。这儿一道，那儿一道，最后到了咱们这儿，剩下的肯定少了。这也是为啥正德朝的时候派太监……”

“你不用说了，朕不会学正德帝。”

黄锦赶紧把嘴闭上了，再说下去就犯忌讳了。

黄锦说的是正德皇帝派太监驻守天下矿藏，收取税费充盈内帑的事儿。这件事在当时惹得天怒人怨，嘉靖登基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太监都召回，治罪的治罪，发配的发配。

如今让他再派出去，无异于打他的脸，他是绝对不会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