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都督——”

人未至，声先到。张璁笑容满面地迎上来，说不出的殷切。

“常言说，旺气养人，几日不见，张阁老的气色果然愈发红润了。”堂内，宾主落座，陆炳笑着打趣道。

“嗐，陆都督这可是在揶揄我了。旁人不知道我是怎么回事儿，陆都督还不知道？”张璁一脸憋屈地倒苦水：“我如今是姥姥不亲舅舅不爱，手底下人阳奉阴违，上头……热脸贴人冷屁股！”

“张阁老这歇后语的造诣真是登峰造极。”陆炳嘿嘿笑道，张璁的这两句话着实贴切。

进了内阁后，张璁被派分管户部。可不要觉着管户部就是个肥差，那要看怎么说。年景好的时候，户部能供应得起六部，那确是肥差，不止是肥差，还是财神爷，各部得供着，谁敢龇牙说一句？但若是年景不好的时候，可就截然相反了。户部裤兜难，供应不起开销，喂不饱的嘴可就要骂娘了。

当然了，您要是杨廷和这样能够集权于一身的强势首辅管着户部，还是没人敢龇牙，但那前提是，您得是杨廷和。怎么，您不是？那不好意思，首辅多个六，该挨得骂一句都不带少的。

张璁要威望没威望，要资历没资历，杨一清让他署理户部，其实就是把他架在火上烤。这也是为啥他会抱怨，热脸贴冷屁股的缘由。他本来想的是，大家都是‘保皇派’，都在内阁里，大哥还不得照顾点小弟么？谁承想人家大哥想当大哥大，压根就没带小弟的计划。

陆炳听张璁倒了一盏茶功夫的苦水，才出声打断，道：“真是没想到，张阁老如今日子过得这么苦，这么说，我还是来晚啦。”

“陆都督的意思是？”张璁听这话音儿就是有门儿，赶忙道：“还请陆都督指点迷津，我这儿先谢过了。”说着便起身行礼，陆炳赶紧扶着，没让他把腰弯下去。今时不同往日了，人家已经是阁老了，自持身份，没看都已经不自称“下官”了么。这人又是个心眼小的，今儿用得着你的时候失了面子，肯定在心里记着小九九，来日等有了机会，说不得得报复一二，犯不上的事儿。

双方重新落座，陆炳也不绕弯子了，天色已经不早了，再晚回去芸姐姐又要使小性子了。

“张阁老可知城外流民泛滥么？”

“怎么不知道。”张璁苦笑一声，道：“我倒是想不知道，奈何那些言官每日十七八个折子提醒啊。”

“都说些什么？”

“还不就是骂我无能呗，还能说什么？”说着话，张璁又忍不住倒苦水：“陆都督，你说这能算我无能么？即便杨廷和在时，他也没把这事儿解决掉啊……”说着他压低了声音，道：“这背后牵扯太多，一发而动全身，谁敢碰啊？”

“不说这个、”陆炳摆摆手，打断了他的抱怨，道：“如今我有个主意，可解此事。”

张璁压根不信，以为陆炳年轻不懂里头的弯弯绕，还想为其科普：“陆都督，这事儿没你想得那么简单。由来已久，关乎土地……”

“我明白，明白！”陆炳不得不加重声音，压过张璁，他实在是懒得听这老小子磨叽了，和盘托出道：“我自然知道一时半会治不了‘本’，但是我现在有个‘治标’的主意，你干不干？”

“治标？”张璁一愣，旋即马上道：“治标也成啊，别的不说，就算只是能把城外的万把流民安置了，也是大功一件呐！”

“有这话就行了。”陆炳招招手，张璁会意，让丫鬟等人退下，凑到了陆炳旁边。陆炳一阵耳语，张璁听得眼睛越来越亮，频频点头不止。

“这事儿若办成了，我得钱，你得名，各取所需，意下如何？”

“合该如此。”张璁二话没说便同意了，他确实不是个爱钱的人，这点从他当上阁老还署理户部之后，仍旧住在一个小宅子，仆从不过寥寥十几人便可以看出一二。

思忖了一会儿，张璁有些为难，道：“陆都督，我这还有个难处。”

“说。”

“这么大的事儿，牵扯的范围也不小。我这情况你也知道，没什么面子。得有一个有威望的人牵头才行，最合适的人选，当然是杨阁老。可是如果他来办这事儿，就没我什么事儿了。所以我想到一个人，想请他出面，只是这利润么，他、他肯定得……”张璁的声音越来越小，底气不足。按理说陆炳找他合作，给他偌大政绩，他就应该把事儿办明白了，但是他现在确实没这个能力，不得不借助他人，这名的部分，他还不能让出去，所以只能让陆炳吃亏了。

这事儿做的不地道，陆炳也不是个没脾气的，故此他说的时候才吞吞吐吐，生怕陆炳掀桌子走人。毕竟这件事，陆炳不是非找他合作，找杨一清费宏都能成，谁不愿意卖陛下面前第一红人个面子？

果不其然，一听这话，陆炳把脸冷了下来，阴恻恻道：“张阁老，我来找你是看得起你，你跟我说这话，是瞧不起我吗？既如此，我走——”

“别别别，别介。”张璁立刻软了下来，拉住陆炳的手，颇有些谄媚道：“陆都督，我能有今天，还不是得了您的助力么？您来找我，我心里知道，这是看不过眼了，又来帮我一把。你放心，我呀，心里有数，待来日，定给陆都督补上。咱们看日后，看日后如何？”

陆炳其实早就想到了此节，也知道张璁说的那人是谁，武定侯郭勋。张璁和桂萼刚来京城当辩手的时候，杨慎曾试图派人刺杀过他俩。正是得了郭勋的庇护，他俩才活到今天。

郭勋的祖上郭英，曾是朱元璋的得力将领，战场上多次救过朱元璋的命，因军功封侯。他的妹妹是朱元璋的妃子，他的儿子又娶了朱元璋的女儿，可谓是亲戚套着亲戚，更难得的是，这一家人脑子都很聪明，大明朝几次腥风血雨，每次需要选边站的时候，他们家都选对了，传承到今日已经是第六世了，是个铁打的勋贵世家。

张璁得了郭勋的庇护之恩，一直也未能报答，如今有了好事儿，自然是第一时间想到了恩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