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剧港,暗城唯一的地下河之下。
蟑螂与派莫德斯的小船下沉了许久以后,终于沉底。随着小船的触底,河里的泥沙中陡然拥挤出许多黑色的胶状物质,这黑色如石油般的物质在接触小船以后,让它轻轻托起,如珊瑚的触手一样拖动着沉重的小船,缓缓像深处移动。
“邪神真是既神秘又诡异,让人捉摸不透,故作玄虚。他为什么要做那么多多此一举的事情呢。”派莫德斯坐在小船上,脸色苍白的看着身旁的弃徒们,“就像你们,邪神真想统治世界,直接自己来就行了呗,何必弄出你们这些狗腿子呢?一点儿用都没有,天天就知道装神弄鬼。”
“派莫德斯先生说笑了,咱们现在做的不就是在帮神明大人统治世界吗?”刀疤脸蟑螂蹲在派莫德斯身边,恭敬卑微地像是奴仆一样,脸上带着谄媚的笑意,看着让人恶心。
“一般来说,你们这种人都是当人一面背后一面儿的,估计一会儿等我没了利用价值,就要开始想着卸磨杀驴了吧。”
“怎么会呢派莫德斯先生,你说笑了,咱们是合作是交易,公平公正,童叟无欺。”蟑螂依旧点头哈腰,似乎非常享受现在的表情与动作。他还从怀中拿出了食物递给派莫德斯,但被他无情的拒绝了,跟逗小孩玩儿似的。
“或许吧,我居然会相信你们这种人,哦不,我居然会相信畜生……或许我不会付出代价吧。”派莫德斯一脸嫌弃地看着这个男人,自嘲似的冷哼一声,“我很好奇,你们这些人为什么要为邪神卖命?别人我可能不清楚,但你我敢肯定,只是单纯的,纯粹的,因为变态吧,你说我说的对不对?番茄条沾着土豆泥吃的怪胎。”
蟑螂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一口碗中的土豆泥,然后右手拿着刚刚切好的新鲜的番茄条,一同卷进了口中。对于派莫德斯的嘲讽,他不为所动,而是贪婪的吮吸着手指上残留的番茄汁水。
“你可以不信,你也可以信。神明从不强迫我们干什么?他只是会在我们的耳边轻轻提醒祂的存在。有些人可能期待邪神降临后的新纪元,有些人可能单纯的对世界不满,也有人可能和我一样……单纯的变态。我不否认自己是变态。我喜欢快乐,我喜欢为所欲为,神明让我获得了快乐,所以我便反馈给神明我的感恩。值得一提的是,这次是我最兴奋的一次,我亲手把这个狗屁的地下城搅了个天翻地覆,我杀了许多我讨厌的人和东西,非常的快乐!”
“你在这里生活过吗?”派莫德斯问。
“活过。都是些很美好的回忆……”蟑螂眼中流露出诡异的光芒,他咧嘴轻声笑笑,然后继续低头大快朵颐。
小船继续在黑色触手的蠕动下在水中缓缓前进。不知不觉间,他们便被送进了一处神秘又熟悉的地方……
……
被望舒斩断头颅的人脓依旧在蠕动着。她将人脓踹到一旁,然后从怀中拿出一小瓶汽油浇在它的身上,紧接着一把火,让沸腾的火焰覆盖它的全身,皮肤被灼烧的劈啪作响,散发出诡异且迷人的香气。
与此同时,暗城的四个角落也不同程度的爆发了人脓的污染危机。这群疯狂的野兽无差别的残忍杀戮着暗城手无寸铁的污染者。惨绝人寰的叫声不绝于耳,在这黯淡无光的地下城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个既枪战爆炸之后,更加恐怖的噩梦,又开始摧毁他们本就艰难的悲惨生活。
生生灯火,明暗无辄。处处步履维艰,毕竟天上神明不渡众生苦。
人脓在火焰的灼烧下失去生机,不再蠕动,逐渐死去,仿佛是水消失在了水中。
理论上来说,他也是个可怜人,被迫沾染邪神的污染,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城中又没能苟且偷生,又被那可恶的入眠者转换成了生不如死的怪物。如今回归尘土,对他来说或许是最大的解脱。希望有来世,他能活的简单幸福。
陈淅召唤出天使为少女还有妇人治疗。
苏浊则快步走到那妇人身边,温柔地将她揽入怀中,查看她的状态。
妇女惊魂未定,眼睛却始终盯着自己女儿的方向。
“您放轻松,已经安全了,我们会保护您的安全的。”苏浊极力安慰着女人。昏暗的红色灯光下,女人的脸狰狞扭曲,布满了血渍与灰尘。显然已经被吓坏了。
天使的圣光降临,快速修复着她残破的躯体。苏浊检查她的双腿,发现脚踝一下已经被啃烂了。整条双腿伤痕累累,血肉模糊,惨不忍睹。即使圣光治疗能力再过强大,也不可能断肢再生。这个可怜的女人,接下来的岁月都无法再站起来了。
圣光的治疗下,女人的伤势与情绪逐渐恢复,不再疯狂,冷静了下来,像一个被冻僵了的人,在温暖的火堆边慢慢缓了过来。可她根本顾不上自己腿的伤势,眼神依旧停留在远处女儿的身上,没有片刻移动或者停留。
苏浊脱下自己的外套,为她遮蔽了下身,以免她看到自己的双腿,再一次受到刺激与惊吓。
“放心吧,你女儿一定没事的。”苏浊安慰她。
直到现在,整个抓捕行动与地下城之旅对苏浊的影响很大。他看着满目的疮痍,开始不禁反思人理局是对是错。他无法理解人理局对暗城的视若罔闻是束手无策还是草菅人命。直至现在为止,除了他们以外,人理局任何的挽救措施都未曾出现过,他们不可能不知道,朝歌新城就在头顶,脚下发生了这么大的爆炸,他们不可能不知道!
地下城四十万人依旧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没有任何人来询问他们的生死状况,他们就像被遗弃的孤儿,被遗忘在这深深的地下之中。
这和苏浊的人生信条是相悖的,哪怕两世经历都如此艰难,他都未曾泯灭过爱与人性的光辉。即使牺牲小数来挽救多数人是大家公认的想法,可这小数的可怜人,谁来在乎他们?明明可以给他们更好的居住环境,更好的生活水平,却将他们如垃圾如老鼠一般丢弃在这里,终年不见天日,苟且偷生。
苏浊质疑这一切。
“你是?”忽然,怀中的妇女发出一声惊呼,她的声音颤抖,虽然虚弱却格外清晰,“小浊吗?”
苏浊低下头震惊地辨认着怀中的女人,瞳孔微缩,同样发出了惊呼。
“王老师?!”
透过昏暗的灯光,他认出了这张熟悉的面孔,是他的高中老师。
苏浊说苦也幸福,好心人太多太多,岁月十数载,他们替苏浊兄妹撑伞,让这个世界的风雨都绕过两人,向他们倾斜,留给苏浊与小浅温暖。
这位王老师便是其中的一员。她曾对他格外爱护,给予过他非常多的帮助。苏浊品学兼优,但奈何家境困苦,曾有一段时间因为为了供养妹妹上学,所以自己一直徘徊在辍学的边缘。王老师了解以后,主动为他垫付了学费,并且不求回报,帮助他完成了高中三年的学业,并在他考上大学的时候,又给予了他不小的资助。苏浊一直记在心上,因此大学时间勤工俭学,努力的偿还了王老师的一部分学费。
“老师,你怎么在这儿啊?”
王老师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她的丈夫是企事业单位的小领导。她还有一个可爱的女孩,今年应该刚上高一……
女儿!
苏浊仿佛受到了什么刺激。他猛地抬起头,朝陈淅大声地呼喊。
“她还活着吗!那个女孩还活着吗!”
陈淅回过头,有些诧异的看着突然暴怒的苏浊,然后不慌不忙的给他比了一个OK的手势,示意女孩一切安好。
苏浊长舒了一口气。忽然觉得脸颊温暖,是王老师枯槁的手轻轻捏着他的脸颊。
“孩子,你怎么也在这儿啊?你也出现了那种幻觉吗?你的脑子里也开始莫名其妙响起那些话了吗?”
头顶的红色报警灯依旧忽明忽暗,更像是此刻苏浊的心情,他乡遇故知,不知该喜该悲。他的心中五味杂陈,直到看到王老师充满担忧的眼神,以及从眼角滑落的一丝清泪,喉咙一紧,自己的眼睛也控制不住的湿润起来。
“老师,我没事儿。”
“那就好,那就好。”王老师听了苏浊的话,欣慰的露出了些许的笑意,“那你怎么在这啊?”
“我……”苏浊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我算是工作人员吧……”
“真的吗小浊!”王老师眼神中燃起一丝希望,随即又暗淡下来,低头看了看自己被衣服盖着的双脚,已经麻木到感觉不到痛感,瞬间明白了自己的处境,然后重新看着苏浊的双眼,小心翼翼地请求苏浊,“小浊,能麻烦你把我抱到我女儿那里吗?”
苏浊看着王老师卑微的样子,一种无力感涌上心头,他无法想象这一对孤儿寡母是如何在这吃人的地下城中存活下来的,得经历了多少苦难,才能让曾经那个温柔且高傲的优秀老师变得如此低声下气;让曾经那双教书育人的手变得如此丑陋枯槁……
苏浊没有说话,此时无声胜过千言万语。
他默默抱起老师。她的身形同样枯瘦,体重轻的让苏浊心痛。
他将老师放在自己已经昏迷不醒的女儿身边,然后默默候在一旁,沉默不语。
王老师将自己的女儿揽入怀中,没有失声尖叫,没有大声呼喊,只是无助地默默哭泣,哭泣声回荡在重新陷入死寂的暗城之中。
苏浊心中清楚,王老师两人来到这里,就意味着他们已经成为了污染者,成为了这四十万可怜人的一员。
他将目光转向陈淅,在看见他坚定的眼神后,松了一口气。
“老师放心吧,小司没事儿。”
王老师的女儿小司,今年应该16岁。上学时王老师曾将苏浅带回家中居住,小司和苏浅便在那时成为了最好的朋友。
王老师点点头,用手擦干了眼泪,温柔地抚摸着怀中沉睡的少女。片刻后抬起头,茫然地看着眼前的陈淅与望舒。
“这两位是我现在的领导,他们用某种……超能力,救了小司,您放心吧,很快她就会醒了。”苏浊解释道。
王老师点头,想说些感谢的话,话到嘴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她握紧拳头,眼神中情绪复杂。
“我们走吧。”望舒平静地说道,随即转头打算离开。
这一举动似乎刺激到了王老师,她立马发出了一声怪异的尖叫,嘶吼的嗓音完全不像那个曾经温柔的女人。
“大人!请您网开一面!求求您了!”
苏浊石化般的愣在原地。他无法相信这些词语是从王老师的嘴中说出的。
只见她卑微伏着头,面向望舒双手高举头顶,似乎在祈求着什么。
一种无名的火焰从苏浊的心中腾起,他感觉头有些发晕,眼前甚至出现了些许的星星。
“求求您,把我的孩子带上去吧,她……她并没有狂暴症,也不会随意打人,一切都怪我!她只是被我吓坏了,求求您了,求求您把她带给她的父亲好吗?我愿意留在这,我愿意干最苦最累的活,我愿意献出我的器官……求求您,求求您了,您还是个孩子啊……”
“老师……你在说什么呢?”苏浊的声音颤抖,看着声泪俱下的王老师,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望舒与陈淅同样被王老师的话吓住了。望舒转过身,平静的脸上难得的出现了一丝惊愕。
“你在说什么?这什么要献出器官?”
“不知道!我什么都没有说!”听着望舒的质问,王老师如受惊的小鹿一般蜷缩起来,她惊恐地摆着手,疯狂地反驳着自己刚才亲口说出的话。
苏浊咬着牙,努力的平复着自己的心情。他缓缓蹲下身,抚摸着受惊的王老师,轻声安慰她。
“老师,到底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