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前,小浅找到小司,告诉她你找到了一份好工作的消息。我们由衷地替你感到高兴,还留小浅在家吃了一顿便饭。”
冷静下来的王老师开始讲述她这几个月噩梦般的经历。
“之后的第二个月,我病了。我的耳边时常会响起一些奇怪的声音,他告诉我要顺从他的世界,遵循他的统治,要以他为神,以他为尊。我以为是因为我太累了,所以选择休了一个长假,但是休息并没有使我好转。他的声音依然挥之不去,随时随地,无时无刻的不在折磨着我。我常常半夜从梦中惊醒,常常无助的在角落独自哭泣……小司发现了我的异常。她每天都会默默的陪在我身边,我却不敢对她表明的变化,因为我觉得自己得了精神病,出现了幻听,出现了精神分裂。直到小司那天开口安慰我,才让我意识到了事情并不简单。”
“她说妈妈,你是否能听到神明大人在耳边的呼唤,那声音在高天之上悠悠回荡,指引迷途的灵魂去向远方。愿神明偏爱,一切从欢。我向神明许愿,祝福我所爱之人。诸邪必退,百事无忌。平安喜乐,万事顺意。”
“我真的吓坏了,我不明白我与女儿为什么同时出现了这种症状。于是我决定第二天将这件事情告诉了他的父亲,然后带着小司去医院治疗。”
“但事与愿违。第二天清晨我起床的时候,发现整个世界都变了。你知道的小浊,书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东西,除了女儿与丈夫便是书,再无其他。可当我一觉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我最爱的一本书变成了由各种腐肉、眼珠、指甲与手指组成的诡异物体,它们在我面前蠕动。还会散发出腐蚀与鱼腥混合到到一起的味道……那些眼珠向我眨眼,猩红的眼眸里……我看到了一个不明所以的笑。我被吓坏了,我惊慌失措的到处奔跑,拿着菜刀到处劈砍这些腐烂的东西,可怕的东西。直到我看到我的女儿,在那一刻我发现她看我的眼神,和我看到这些东西的眼神是一样的。她失声尖叫,拼命地躲开我,逃避我……我想上去安慰,可她却变得更加的疯狂。我崩溃了……我们两人像两个疯子,等到丈夫发现的时候,我们已经把家里折腾的破败不堪。”
邪神低语和视觉偏差……
苏浊注意到小司的眼睛上贴着透明胶带,于是痛苦地闭上了眼。
“我完全不知所措。我爱了一辈子的东西,一夜之间变成了我最害怕的东西。所有的书都变成了这个样子,哪怕是一张写了字的纸在我面前,都会变成这些可怕的东西。我是一个老师啊……”王老师长叹了一口气。
“从那天开始,女儿便不再开口讲话,她再也不敢睁开眼睛,再也不敢同所有人交流。我也不知道……在她眼中,世界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我们在精神病院住了一个月。直到有一天,我们的生活又发生了改变……”
“那天下着大雨,一群陌生人闯进医院,不由分说地绑走了我们,我至今还记得那天的景象。那阴冷如来自地狱的声音透过重重雨幕传进我的耳朵,我惊恐地看着门口,眼看着一道黑色的身影破雨而出,笔直地站在我的面前。男人的脸上有着一道横贯脸颊的疤痕,一身漆黑,风衣上滴落的雨水瞬间便在他脚下形成了一片小小的水洼……”
苏浊听得头皮发麻。怎么又是疤脸男人,这个世界的疤脸男人这么多吗?
“我祈求他放过我的女儿,但他们沉默不语,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回答我们。就粗暴的把我们打晕绑走了。我们连身份证都失去了,身无分文,浑身上下只有这一身单薄的衣裳……等我们醒来的时候,就已经身处这里了。”
“你们是被强迫的?”苏浊不可置信地问道,他看向陈淅那躲避的双眼,“所有人都是被强迫送来的吗?”
虽然苏浊已经隐约猜到了这地下城中所有污染者的来历。可他还是无法相信,之前他所期待的正义的人理局,居然背地里做着这样的事情!这就是所谓的保护吗?为什么总有很多人可以大义凛然的说,就应该为了大部分人的利益牺牲小部分人呢?
“我们是自愿的,是自愿的!”听了苏浊的质问,王老师条件反射似的主动道歉,她双手颤抖,向陈淅俯身求饶。
望舒陈淅很少接触暗城的人,他们平时的任务和暗城也没什么交集。两人震惊地看着如此行为的王老师,听着她讲的故事,心中也十分不是滋味。
“然后呢?你们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这是苏浊最想知道的事情。
“我们……”王老师的眼神飘忽不定,“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生,就很正常的在这里生活。黎云帮主很照顾……照顾我们……”
很明显,王老师说了违心的话,这些话刺痛了她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她说着说着,便再也说不下去了,眼泪从眼眶中夺目而出,崩溃地止不住抽泣。
“黎云……帮主?”苏浊看着声泪俱下的王老师和躺在她怀中依旧昏迷不醒的小司,似乎已经想象到她们经历过什么如临地狱的事情。他咬牙切齿地盯着望舒和陈淅,再一次质问他们,“黎云帮主是谁?这个地方还有帮主这种东西的存在吗?这是现代社会吗?这是21世纪吗?”
苏浊感觉头皮发麻,心中的怒气止不住的往上涌。
“这是暗城的管理制度,其中一个分区管理负责人便是破晓帮帮主黎云。”陈淅解释道。
“让帮派来管理?这就是人理局想出来的解决办法吗?这是一个正常人能想出来的解决办法吗?让暴徒来欺压弱者,让帮派混混来管理弱者?!”苏浊不理解地说道。他知道怒火撒在望舒陈淅两人身上毫无道理,这不是他俩能够决定的事情。
“放心,王老师,我会带你们出去的。”
“苏浊,我们还有任务。”望舒善意地提醒着他。
“我知道!我知道!”苏浊猛地站起身,双手抱头,不停地喘着粗气,在原地转着圈圈,“等一下……我知道……我明白……”
他既不是优柔寡断之人,也不是圣母。他清楚的明白此刻是无法带着老师和她女儿离开暗城的。他还有任务,带着两个伤员,只会拖着望舒和陈淅,他不能这么做。
“苏浊……你冷静下来……”忽然,王老师轻声呼唤他。
“能在这里见到你,我已经很开心了,见你长大了,我也放心了。关在这里这么久,我也简单了解了一些这个世界的真相。我明白我不是神经病,我只是被人控制了,我们是无辜的……”
“老师……”苏浊蹲下身,用手扶住王老师的肩膀,“没错,你们是无辜的,这一切和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小浊,你还记得上学的时候讲过的一个故事吗?”王老师的眼神忽然清澈起来,她似乎又回到了那课堂之上,潇洒自信侃侃而谈。
“那是一个非常典型的电车问题。开来一辆火车,一个在废弃铁轨上玩耍的小朋友,和十个在正常轨道上玩耍的小朋友,你撞哪个?”
苏浊冷静下来,陷入沉思,思绪似乎回到了多年前的课堂之上。
“理智派都撞十个,感性派选择一个。我点到你,你站起来,阳光之下年轻的你淡定地回答我……”
“如果废弃铁道上的是我,那就撞废弃的。如果废弃铁道上是其他人,那就撞正常的。”苏浊接过话茬,平静地回答道。
望舒与陈淅有些诧异地看着他。
“没错,你是这么回答的。你说,废弃铁道上的小孩没做错事,没有义务为另外十个小孩牺牲,但如果这个小孩愿意牺牲,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你愿意牺牲,所以选择让火车撞向废弃铁路。”
“如果小部分的人愿意,那我们歌颂他们,纪念他们,如果他们不愿意,那不叫牺牲,那叫霸凌。”苏浊回答老师。他忽然明白为什么自己如此厌恶这座地下城,因为这是他心底里最真实的想法。
“所以我愿意留下,我是自愿的。可我女儿不一样,她不想待在这里,她只有16岁,还有大好的青春,大好的年华……小浊,把小司带走吧,这是老师唯一的请求了。”
苏浊猛然抬起头,几近恳求地看着陈淅和望舒。
“咱们又不是去过家家,我觉得待在原地,比跟着咱们,活下去的几率更大。”陈淅说。
“我已经是个残废了,根本没有能力保护女儿,小司跟着你们,就算真的死了,我也认了……”王老师泪眼婆娑,低声说道。
陈淅与望舒犹豫了,他们以前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情况。在人理局执行任务好几年,这是第一次遇到,他们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不知道是否该答应这王老师唯一的请求。
“别纠结了,我来背这个小姑娘。”
仿佛神兵天降,唐森然的声音在此刻是多么的清澈悦耳。
苏浊激动地看向声音的来向,唐森然的身影在他心中突然变得高大帅气,英俊潇洒。
“我是六组的,你们不用纠结了,我来背着她,一个小姑娘能有多重啊?”
“谢谢你,半仙哥。”苏浊由衷地感激道。
“谁让哥们这么助人为乐呢,看不得漂亮的小姑娘流离失所。”
唐森然来到小司身旁,从道袍中拿出一瓶透明的液体,滴了一些在手帕上,然后捂住了小司的口鼻。
“我身为道士,随身带一些蒙汗药也是挺正常的吧。捂上一点儿,省得到时候醒过来,小姑娘害怕。”
唐森然嬉皮笑脸地说道,然后脱下道袍,用绳子把小司瘦弱的身躯系在后背上,最后用道袍遮盖,只露出一个脑袋。
唐森然身材健硕,即使背着一个人,也丝毫不影响他的行动。
“谢谢你……”王老师泪流满面,不断地向唐森然说着感谢地话。
苏浊蹲下身,将王老师抱到了街巷的角落。
他拔出了绑在小腿的格洛克手枪,子弹上膛递给王老师。
“老师,等我回来,我一定会回来接你的。”
他又在几人身上搜刮了一些压缩饼干,还有一小瓶水,全部交给了王老师。
“老师,你就待在这里,不要乱动。这把枪里有十七颗子弹,应该能勉强保护你的安全。最起码这片区域目前是安全的,我最多一天就会回来。”
“小浊,不用担心老师,保护好自己。我一直坚信你的未来绝不普通,你比同龄的人都要成熟,都要坚强。既为了你自己,也为了你妹妹小浅,你要努力活的精彩。”
王老师轻轻抚摸着苏浊的脸庞,就像上学时候那样。唯一的区别就是那时老师的双手光滑如绸缎,而现在却枯槁如树皮。
苏浊点头,此时无言胜过千言万语。他重新站起身,看向暗城的东方。他坚定的目光如炬火一般焚烧着面前的阴暗,直至光明撕裂黑夜充满人间。
“大姐头,我们走吧,速战速决。”苏浊轻声说道。
……
四人重新向暗城的动方进发。这一次,苏浊行进的速度甚至超过了望舒与陈淅。他感觉心中有无尽的力量在沸腾。这力量激励着他一定要快速的完成任务,然后返回这里,让老师平安回家。
暗城头顶的岩层大灯前一秒还依旧闪烁着红色的警报。下一秒,红色警报突然消失,久违的光芒重新亮起。
明亮的灯光照亮了整个暗城,那两千名执法官重新出现,开始维持着暗城的秩序。转变如此之快,好像光明真的能驱散黑暗,正义的秩序又重新在暗城运转。
苏浊边跑边看着远处明亮如白昼的大灯。
那光明奋力照亮地下城,却仍有更多的角落不被光明眷顾,依旧滋生着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