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公子，这是最新的坻报抄本，从官家继位至去年底，一年不差，不知您要哪种，普通、精装、典藏三版我都拿来了。”

书坊的管事进来见礼之后，把三本外表天差地别，但内容一模一样的线装书摆放在桌前，对张泽说道。

三本书，最普通的一本，是此下最普遍的蓝皮竹纸书，厚约一指，封皮是硬纸粘连，上面写着“官方坻报集——至祥符七年本”，除了封面暗印有张氏书坊的字迹外，和外面百文一本的话本故事没有什么区别。

但这“普通”的一本书，价格却是那些“闲书”的百倍不止，可能这就是“经典”的价格吧。

三年前，张泽在东京时，就是这么和不食人间烟火的杜长风解释的。

虽然杜长风看着好像很穷，也确实很穷，但他却从没在求学路上犯过难。

幼时杜家族学包揽了所有用度，稍大一些，就按照平日的学力和嫡庶情况，该管事的管事，科举有望的就在家族的安排下接受大儒教导。

杜长风就是这么一直无忧无虑的学到及冠之年，哪怕他没什么钱，那是因为他那一脉人丁稀薄，又因为未婚妻过门前病逝，既污了名声又没了妻族助力，才被“发配”到最差的地方——族学教书。

看着他的月俸很低，甚至只够勉强维持生计，但他的用度可都还在，平日里的读书用度，要是他起点心思，损耗大几分，再拿去变卖一下，他也不会得了“进去书生”的“雅号”。

不用说那些朝中大儒的亲身教导了，东京城里为官的大儒，可不是地方那些闲赋的“过气之辈”能比拟的，在这些货真价实的“学阀”门下，单是同门的关系，就足够让那些鸿商富贾倾尽家财来换。

更别说，他们这些家族种子，每旬就要要接受家中长辈讲解朝中之事，包括派系之分，为官之道，一些大人的主张和喜厌等等。

这些杜长风每十天就要学一次的东西，却要林家几辈人的努力，加上林逋养望几十载，林家子弟才有机会知晓。

这就是差距！

看着平平无奇的普通抄本，和旁边那个金色暗纹烫金铜板拓纸的精装版，以及那个“普普通通”散发着淡淡檀香的玄色木盒里装着的典藏版坻报抄本。

张泽不知为何想起了杜四眼，又想起了生意，说来可笑，明明内容一样，甚至一年一换。但东京城的书坊里，却是那一本就能买个姿色甚佳的娇俏婢女的“典藏版坻报抄本”，卖的最火。

张泽回过神来时，三本“同而不同”的书还摆在桌上，管事已经退下去了，此刻偌大的贵宾室里，除了张泽，就只剩下一边看书一边傻笑的林瑾了。

刚才还哭的稀里哗啦，直让张泽担心污了自己的书稿，现在又笑的像是地主家的傻儿子一样。

张泽看他如痴如醉的模样，就知道他是看到白娘子夫妻二人的甜蜜时光。也是，谁不喜欢一个无所不能又美若天仙，还对你一心一意的娘子呢？

看着林瑾的“幸福”模样，张泽叹了口气，虽然他是作者，但他永远得不到书里那样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情，就算张泽愿意，那妻子选谁呢？

清冷娇憨并存的御姐赵盼儿，还是胸怀广阔的少妇孙三娘，亦或是天真活泼的少女宋引章？还有宋徽音、银瓶、高慧、张好好、葛招娣……

这就是人生没有完美吧！张泽虽然有了这么多的“朋友”，但也失去了“夫妻双双把家还”的甜蜜时光，只能过着“夫妻妻妾妾妾妾妾妾蜜蜜蜜把家还”的枯燥生活。

“守正、守正，我此来钱塘，有些匆忙，手头有些拮据，想先把这本《新白》的抽成支取出来，不知可否方便？”

张泽忽然想起家中还有妻妾等着自己，就随意拿了一本“精装坻报集”放在自己带来的书箱盒里，然后说道。

这书箱盒与自己那檀木书箱乃是一套，皆是高慧所赠，可不能扔在林瑾这里。回京后高慧要是发现少了一个，岂不不妙。

至于为什么张泽拒绝高慧还要收她的东西？还有张泽都娶妻了，怎么还想着回京与她接触？以及为何张泽会笃定高慧会检查自己的物品？

这些问题的答案，张泽也不知道，真的，张泽以自己的人格加杜长风的寿命发誓。

“啊，哦，怎么这么急？居正你缺钱就说，何谈支不支的，我这就让人送五千贯下去，若是不够，我让人去仁和县的总店去取，十万贯以内，我还是可以支配的。”

反应过来的林瑾见张泽一副要走的模样，有些不解，然后听到张泽的要求后随意的说道。

本来钱塘这里的书坊存银不超千贯，这五千贯是林家知道张泽在这里，随林瑾一同过来的“招待费”。

林家乘着张泽的东风，如今眼看着要更进一步，五千贯，也只是招待张泽的花销而已。要是张泽缺钱，林瑾直接让人去仁和县取，两县紧临，左右不过不到一个时辰的路程而已。

“不用，五千贯就够了，我也只是有些私事要做，这些钱，就当《新白》在江南几道的授权费用吧，江南这里，就授权给林家了，林家无论是自己发行，还是与其他州的家族合作都行，我就不管了。”

对于林瑾的好意，张泽并没有接受，张泽是想用这笔钱娶赵盼儿的，用林家送的钱，让外人知道了还以为他多缺钱呢！

说实话，五千贯就把江南几道的授权给了出去，实在有些亏，毕竟是大宋最富庶的一片地方，但林瑾直接说白送了，张泽要是说，只授权两浙路就太过小气了。

“啊！那怎么好意思？居正要是缺钱就说，江南几道的授权，这……”

本来看的入迷的林瑾此刻也看不下去了，直接起身，不知所措的说道。

哪怕林瑾在仁和只是跟着长辈打杂，并没有直接掌管具体事物，但他也清楚“张居正新书江南区域独家授权”的价值。

本来，林瑾来钱塘就只是来与张泽吃吃喝喝加深下感情的，说直白些，就是镀金。

这也是他之前想劝张泽“搞事”的原因，实在是他人微言轻没有功绩，想立功想疯了。

结果张泽这儿突然送了个天大的功劳，还有一颗赤子之心的林瑾想拒绝，不愿张泽吃亏。

但……

他想起母亲知道他去书坊做事时忧愁的眼神、妻子被嫂嫂针对时的强颜欢笑、最喜爱的小妾一直缠着他，想让适龄的女儿进族中的女学、进学的族弟对他的轻蔑……

林瑾犹豫了！

“居正……不，世叔，不瞒你说，瑾十分需要这个授权，但五千贯，世叔实在是太吃亏了，瑾不能接受。尤其是《新白》这种写的就是江南的故事的，江南地区的收入，甚至会比《牡丹亭》更高，我这就回去筹钱……”

林瑾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一个不让张泽太吃亏的法子，激动的说道。

说着，林瑾就已经盘算着母亲哪里求些，妻子的嫁妆挪取些，加上自己的私产，差不多能凑到五万贯左右（约四五千万），差不多到《牡丹亭》江南区域的授权费了。

见林瑾竟然不接受这五千贯的“大馅饼”，甚至为了不让自己吃亏，还想着回去凑钱。

张泽决定收回了之前报复的计划，这林大侄子还算是个厚道人。真以为我张泽的便宜这么好占的啊？

看着“傻乎乎的林瑾”，张泽知道为何林家族老会派一个看话本都能看的又哭又笑的“小辈”过来了。

同时，张泽也确定了，林瑾之前想让自己当“出头鸟”，不是因为他“蠢”，而是因为他“傻”。

一字之差，却让张泽对林家的观感，有着天翻地覆的变化。

不愧是处于上升期的家族，林家，有点东西。

“我过些日子就要在钱塘成婚了，守正可一定要来，若是觉得亏欠，到时喜钱多给些就好。”

对于林瑾的好意，张泽拒绝了，既然卖人情，就要卖到底，对于有了系统的张泽而言，钱财、权势、名气这些都不是他的目的了。

既然如此，何不干脆点。

钱塘现在算是是赵盼儿的老家了，父母都葬在这里，结交一个掌管俗事的林瑾，比结交那些“林家麒麟子”还管用，毕竟以此时的规避制，那些人绝不会在杭州为官。

林瑾先是被张泽成婚的消息震住了，然后反应过来，张泽不仅不要他的“补偿”，甚至认了他这个朋友！

他成了张居正的朋友，他亲口承认的朋友！

他成了江南第一才子张居正的朋友，成了名满天下连家族都要巴结的张居正的朋友，而且不是因为林家，只是因为他这个人。

林瑾一时间心神激荡，有心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开口，张泽见状也没有说什么，拿起木盒，让林瑾把书桌上剩下的那两本坻报抄本收回去，他要回家吃饭了。

林瑾如梦初醒，连忙让人拿钱运到张泽的马车上，幸好他来钱塘时嫌弃铜钱太重，拿的都是银子和一些一枚折十文的祥符元宝，加在一起也没有多大重量。

直到张泽乘坐的马车身影消失在街角，站在书坊门口的林瑾还感觉如在梦中，久久不能回神。

回到贵宾室，坐在桌前的林瑾，直勾勾的看着手里的江南区域的授权书，又看着随意扔在桌上的《新白娘子传奇》的书稿，明明林瑾刚刚还对它宝贝的不打了，现在却连碰都不想碰一下。

白素贞怎么了，白素贞有张世叔厉害吗？

又努力了两刻钟，实在静不下心的林瑾小心翼翼的把两样东西收在盒子里，裹上一层汗巾还不保险，又拿了自己带来的里衣系紧，一连包了五六层才罢休。

刚要起身，林瑾犹豫了一下，又一一解开，看到授权书安放在盒里才舒了口气，接着又把《新白》的书稿仔仔细细查了一遍，确定没有漏掉一页后，才又重新“恢复原状”。

把这一团“宝贝”塞在怀里，捂着胸口的林瑾顶着“独峰”招来两班押书员，护送他回仁和县一中，只剩刚休息没多久的那班押书员重回岗位坚守。

张氏书坊押书员的月钱比护卫都高，皆是膀大腰圆的壮汉，甚至上岗前要接受军事训练，每年都要带薪集训。

一个门店最少都是三班押书员，可以做到每日三班倒。

当张泽在家里吃着和云楼的索唤，再喝一口小酒，顺便看着身边小娘子微醺的俏脸时，林瑾正顶着“暗处”“不怀好意”的眼神赶路。

当张泽坐在一旁，一边品着银瓶奉上的浓茶醒酒，一边享受着她在身后轻揉着太阳穴解乏。林瑾正在林家大院的岔路口犹豫，一边是父母的宅院，一边是自家的宅院。

想着母亲的殷切期盼，林瑾决定……还是先问问妻子的意见吧！

当张泽在书房里替宋引章检查伤势时，林瑾正听从妻子的吩咐往母亲那里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