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分百姓土地,却为何不许买卖抵押,先帝爷在世也不曾这般说。
朱见深将抄没御马监的几十万亩土地先作为皇庄,再分给几十万百姓,每家不到一亩,足以减少些无土地之民。
只是他在此处给百姓规定,土地不允许买卖抵押,虽说没有在两京十三省这样统一要求,可开了先例。
“陛下,不能买卖抵押……不妥。”商辂面无表情的说道。
商辂此言并非作对,只是认为不合大明祖法律令,分土地就要让百姓可以自由买卖,而不是分给土地,又不许他们买卖。
朱见深愕然难言,他当然知道站在商辂角度,土地买卖才是符合大明律法的,土地不买卖,历朝有,大明朝绝对没有。
平心而论,今天这些皇庄土地分百姓用而不许买卖,便是朱见深为今后某些土地改制做出来的探路杖。
不料平日以百姓为主的商辂,竟固执束缚在大明律法中,或者他十分聪明的嗅到,土地不许买卖不能出现,否则便会打开一个口子。
商辂这般反对定是有原因,更深层次的原因便是古代思想和来自百年后的朱见深新思想产生冲突。
“这次抄没的田地,朕已经作为朕的皇庄了。”朱见深眯起眼睛,“你方才听到了吧。”
“臣自然知道。”
商辂直立不动,坦诚相对,“皇庄是天子之土,乃至大明疆域,都为陛下所有,于臣而言,陛下都有权决定土地如何。”
“那你为什么说不妥!”
“自开国,土地置皇庄也好,赏赐朝臣也罢,皆是私有而许买卖,陛下从皇庄分土地给百姓,是好事。可不该说土地只许百姓用,而不许百姓买卖。不合祖法。”
商辂有一说一。
“朕只问你,朕的皇庄需要你们干涉吗?”
李贤道:“回陛下,不需要。”
商辂也道:“陛下的皇庄,自是陛下任凭处置。”
“既然如此,朕要把几十万亩地分给无地百姓,可不可?”
“陛下有话直说。”商辂抬头。
“不瞒大家,若是朕将几十万亩良田给了百姓,明儿个这土地可能就不属于百姓,朕先划为皇庄,又分给他们使用,不许买卖抵押,是朕在保护他们的土地。”
“这……”商辂听来,竟也觉得有理。
“陛下可还记得王莽,臣只是不想陛下……”彭时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王莽死的确实很惨,意思是朕也会如此?”朱见深接下半句话。
“陛下怎能这般说呢。”商辂明显觉得不合适。
户部尚书殷谦差点咬掉了舌头,俨然把自己要劝的话,给强行咽回肚子里去了。
“若朕许百姓用土地,只要他们愿意不断的种,那就种下去,而不许他们买卖抵押皇庄土地,百姓愿意,愿意种的每亩一年补贴一两银,你们还有没有话说?”
商辂欲言又止。
李贤此刻也不再出声。
彭时方才那句王莽,更是让他觉得自己在刀尖蹦跶,诅咒陛下,大逆不道之话再不能凭一时冲动说出来。
户部尚书殷谦半晌无言,直到陛下扭头冷冷去看他,才颔首:“若是百姓对这些皇庄如此使用不反对,臣自当赞同。”
商辂与李贤都是读书人出身,以他们的心理揣测百姓,只觉得百姓肯定在意土地不许买卖抵押之事,绝对会要求土地私有,而不是陛下的土地只给他们用来种。
朱见深道:“几位爱卿退下,此事明日朕会给你们答案。”
……
……
次日清晨,天色微亮。
文武百官都坐在朝房等着上朝。
一二品的官员在朝房里面坐着,比如商辂,彭时,李贤,刘吉,都是朝房里有专属圈儿椅。
品阶较低的官员便在朝房门外三五成群,闲聊叙话。
不远处几个交情不错的官员正在谈笑,说道:“今儿不奏事,那做什么。”
旁边一个官儿扭头道:“砍御马监几个太监的头。”
身边另一个官员道:“啊,昨日就听说了,陛下真舍得砍那几个太监的头吗,先帝在世不也这般说,最终还不是没有。”
坐在里面的商辂闻言,站起身走出去呵斥:“尔等怎能议论陛下!为官者不像官,君为臣纲的道理不懂?”
外面顿时鸦雀无声。
几个被骂的官员看了眼商辂,心里暗暗道,但凡是个忠臣,你也不会一臣侍二主,何必在这里假惺惺。
倒是陛下重情义,衣不如新,人不如旧,念旧人,将你复官启用。
见商辂进去,底下人便阴阳怪气起来:“兴许,他或者是给陛下磕了一万个头请陛下用他。”
若是李贤,陈文,这会子定要暗暗记下,往后呵斥。
商辂虽为人古板,遵守教条,但做人倒是宽宏大度,这也是朱见深复用他的原因之一。
彭时正吃着自家夫人清早命人准备的点心,不亦乐乎。
商辂看了眼,便叹了口气看向身边等他反应的陈文,刘吉,殷谦,李贤几个,自言自语道:
“为官为臣,说话时,也不能太尖酸,当初虽不赞成夺门,毕竟是……叔也罢,侄儿也罢,总归,都是咱们汉家天下,大明的江山。
咱们做臣子的,只要做好份内的事情,上能报效朝廷,辅佐君王,下能造福黎民百姓,对得起胸中学问,俸禄吃的问心无愧,也就是了。”
李贤听了,也就收起看商辂的笑话的心思。
只是心中赞叹,陛下当初让商辂复官时,他还不服,如今看来,确实是用人得当。
实则是,商辂也聪明,他知道这周围说不得就有陛下的锦衣卫,这番话也是出自内心,但也有讨好朱见深的意思在里面。
袁彬办事能力很强,自从锦衣卫抄御马监时私吞过银两,他便连夜进行清洗那些腐蚀之人,并不断的挑选人品与武艺都得当的年轻侍卫。
因而时刻监视着官员们一言一行的话,这些人会随时报告给袁彬知道。
袁彬则会整理成册呈给朱见深。
景阳钟响,百官上朝。
官员结伴向金水桥而去。
袁彬则是站在金水桥边,打量着从他面前经过的每个朝臣,记住不熟悉的人名字和长相,把每日上朝,接近朱见深的官员都记下来,筛选安全性。
众臣在奉天殿广场站定。
锦衣卫在空中甩出响鞭。
文武百官个个站的笔直,没有人敢乱动,因为这个时候,有负责纠察的御史在旁监督。
咳嗽吐痰,拥挤,仪表不整都会被记录下来。
以内阁首辅李贤为首的几个内阁大学士在前,后面是抚顺候朱永他们这个武将文臣,文左班,武右班,百官四周则是站着握刀的锦衣卫。
怀恩甩拂尘,道:“陛下有旨,前往午门观斩,带人犯!”
东厂番子,锦衣卫,刑部官员此刻早已押着天不亮就到这里的梁芳,韦兴等人,往午门而去。
怀恩喊时,心都在颤,若是他做的陛下半点儿不高兴,下次掉脑袋的可就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