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邪致病算不得大病,只不过很常见,几乎每人每年都得有个一两次,这才让人重视。
另外也是因为风邪难以预防,又极为多变,所谓风寒感冒、风热感冒只不过是最常见的两个罢了。
感冒若是不注意,也会引起肺炎或是病毒性心肌炎。风邪的其他种,更会引起全身脏腑的疾病,为此死人也是不奇怪的。
但还是说的,风邪并非什么大病,好治。
明初,唯二的问题是,有没有钱,以及有没有意识。
掌柜显然两者都具备,要不然也不会请了保生堂的大夫。保生堂不仅药贵,大夫的诊金也不便宜。
徐一真诊金就没这么贵了。他不要诊金。但今时不同往日,徐一真都是能见到皇上的人了。就算他不要,掌柜也不敢不给。
停了针,又检查了一番:“明天后天在扎两次,便好了。”
掌柜喜得直搓手:“那真是好。我儿这几天是受苦了。那个徐大夫,”掌柜扭捏着:“不知这诊金?”
徐一真笑说:“说什么诊金不诊金的呢?我从来没靠诊金过活过。你我又不陌生,就更不需如此了。”
掌柜摆手:“说句不好听的话,以前徐大夫是乞丐,不要诊金也就不要了。可现在,徐大夫都是给皇上看病的名医,若是不要诊金,可说不过去。”
徐一真一想也是。
诊金,不仅是谋生手段,更是牌面。但凡名医,诊金大多不便宜。这无关慈善道德,不过是人情规矩。
或者,你当然可以不收诊金,或者收很少诊金,但却难以见到或是限定每天只看多少人。这也无关慈善道德,不过是人之常情。
但若有人,即是名医,又诊金便宜,还每天看许多病人。那他非得开着家药铺不可,比如一笑堂的喜来乐。
要不然,他便是自绝于当地的医生圈子,除非他既不往来也不问人情更不必学习提升。但从医的,哪怕是贵为国手,若成独医也不会长久的。
徐一真还不想做独医,于是伸出两根手指。
“这是……”掌柜不明所以。这是何意啊?是两文?两吊?还是二两?总不至于是二十两吧。
“帮我做两件事,就算诊金了。如何?”
掌柜心猛地一抽,别是什么难为人的事:“您说。”
“这第一件:我那兄弟,还请掌柜照顾一两天。”他怕掌柜不尽心,便又加了一句:“待得了,”他手抱拳上天:“皇上的赏赐,有了落脚之地,我就把他接回来。”
“这有何难。”掌柜笑说:“一个也是照顾,两个也是照顾,不过顺手事罢了。徐大夫放心就是。”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简在帝心,徐大夫毕竟是入了圣人眼的人物,跟他处好关系,总是不错的。
“这第二件事:孩子吃的药,再给我一副。”
掌柜大喜,一个劲儿的拍大腿:“哎呦,这有什么难的。正好今晚上的药还没熬,我这就给你拿去。”
说话间,掌柜转头小跑着离开了。
不一会儿功夫,他拎着一包药过来。药是用纸包好,外面用麻绳系住。药一拿近了,便有一股药香。
徐一真闻着这股药香,总觉得哪里有些不一样。但他对于药材药方也只是知道个基础,要让他细细分辨差别,却又难了。
“徐大夫,”掌柜把药递过去:“这就是我孩子的药。”
徐一真拿了药,解开麻绳,再将纸包打开,露出纸包里包裹的药来,都是草药。
这是自然的。矿石之药例如硫磺云母大多寒凉,且药性极重,在孩子身上甚少用到,何况还不对症。
动物之药药性多样,但大多用在内科病或者说内发病上,而孩子之病属外邪,也用不到。
而且中药虽然多样,天上地下无所不包,甚至还有各色粪便这类奇诡之物,但要论到治病主力,非草药莫属。
若草药出了问题,中药就废了。中药废了,中医振兴的口号喊得震天响,那也是放屁。
这包草药就有问题。徐一真一时说不上有什么问题,只是觉得这包草药颜色,未免有些好。
自然,外行看草药,颜色无非是那样,乌漆嘛黑没什么好看的。
一株药材,经过炒制、晒干、碾碎、切断诸多程序,最后放在药店药柜里的早跟原本看到他的面目全非,颜色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而且不同的药草,入药部位不一样,处理之法也不一样。
徐一真对此一知半解,但他不多的儿时记忆中,却有父母炮制各种药材的画面。画面里自然有炮制好的药材的颜色样貌。
那颜色似乎,没这么鲜艳。或者不应该说鲜艳,而是纯粹。
但终归记忆久远。非得让他说这批药材有什么问题,或说哪里纯粹,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了。
但好在,他并非一个人。
既然自己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索性将这发现和药材呈给皇上。太医院里这么多太医,总能知道个所以然来。
徐一真重新将药材包好系好:“这包药材我就带走了。”
掌柜点头称是。毕竟这已是诊金,徐一真怎么处理这些药材都是理所当然的。
徐一真起了针,嘱咐孩子睡一觉,又嘱咐掌柜要注意房间通风,末了提醒说:“药就不要给孩子吃了,只须扎针就好。”
掌柜郑重点头,目送徐一真离开了。
皇宫,养心殿。
朱元璋正看信。信是徐一真写的,张宣送的。徐一真没来。张宣跪在地上,看着皇上越来越黑的脸,心中忐忑。
他怀疑,徐一真之所以不亲自说,就是因为预想到了眼下的情况。
皇上看完信,将信递给一旁的蒋瓛:“你也看看吧。”
蒋瓛不明所以的接过信读起来。越读越是气愤,气愤中带着惶恐,惶恐中带着恐惧,脸色也跟着黑下来。
“陛下!”他跪倒,跪在张宣身边,身体趴得比张宣更低,恨不得趴到尘埃里。
皇上没理他,而是冲一边的王公公:“去宫门口等着,若是徐先生来了,让他直接去看皇孙皇后。”
王公公脸色也不好,领命离开了。
张宣不明所以,却也被这气氛弄得极为紧张。
蒋瓛额头冒了汗,接下来,皇上就要叫他了。
“蒋瓛。”
“臣在。”
“立刻查封仁和堂。药铺中所有人全部拿入诏狱,严加审讯,一定要查出药材来源。”
蒋瓛极为犹豫:“臣,以为不妥。”
朱元璋杀气凛然地看着蒋瓛,皇上久经战阵。他身上的杀气少有人能承受。更别说他还是皇帝,杀伐只在他一念之间。
他不仅有杀气,还能把这杀气转换为实实在在的刀光流血。
朱元璋什么都不说,只静静地看着蒋瓛,听他解释。
蒋瓛额头没汗,汗都顺着脖颈留到后背了:“当年,皇上建立锦衣卫的时候曾说。锦衣卫只针对贪官污吏,而不伤平民。”
“无论仁和堂有罪无罪,皆是皇上治下之民,不可以锦衣卫逮捕,更不可能拿入诏狱。”
蒋瓛说完这句话,整个人虚脱了一般,几乎跪不住。
蒋瓛愿不愿干这场买卖?他当然愿意。抓捕仁和堂掌柜和伙计,事少功劳大,没有比这更好的活了。
但活好,后遗症也多。
正如蒋瓛所说,锦衣卫在建立之初就不是针对平民的,而是朝廷内的官员。若开了针对平民的先例,有一就有二,锦衣卫的实力势力必然未来必然有个大发展。
大发展固然好,但如果以后皇上后悔了呢?
皇上若时候后悔了,希望重新限制锦衣卫,最简单快捷的办法无异于翻旧账。而旧账的起始,必然是现在。
他自己怕不是要挨上一刀。
是为了一时名利的极盛,未来挨上一刀。还是克制一时的欲望,做长远打算。
蒋瓛选择后者。
但他虽然做了选择,心里也忐忑。毕竟身为皇上的刀,竟然忤逆皇上,也是极危险的。
沉默。沉默中蒋瓛肝颤,觉得项上头颅越来越松了,怕不是下一刻就得掉下来。
难言的不知多久的沉默后,皇上终于说了句:“罢了。”
罢了,就是这事暂时就这么算了,皇上定然还有后续安排。
但皇上竟然啥都没说。“罢了”,后面就没下文了。既然锦衣卫不去查封仁和堂,那派谁去?一时间养心殿中重归宁静。
“行了,都散了吧。朕去看看皇后。”朱元璋烦躁地摆摆手,出门去了。
徐一真从水铺出来,就朝宫门走。好在这家水铺离宫门不远,遛弯似的便到了。
宫门左右禁卫站立两侧,看着徐一真面容不善。
徐一真这才发觉,自己身上并没有令牌之类能表明身份的东西。正犹豫间,宫门打开,从门缝中钻出一个太监。
“哎呀,徐先生,您可总算来了。”是王公公。
王公公极为热心,态度更是谦卑,弓着腰塌着背,个头平白矮了三分。
“王公公,”徐一真抱拳行礼,礼数周到:“皇上等急了吧?我这就跟你面圣。”
“哎呦我的徐大夫哎,还面什么圣啊。”王公公拉起他手,亲切的拍拍他手背:“你托蔡国公送进去的那封信,皇上看了龙颜大怒,让我就在门口等着你,让你不必去面圣,直接去给皇孙、皇后诊病。”
他当先走在前面:“想必皇上此时也到了,咱快些走吧。”
徐一真并不奇怪。毕竟既然是药材问题,而且连宫外都有问题,那给皇孙皇后熬的要定然也有问题,只不知问题有多严重。
这反而是最让人紧张的。
若知道的大概,虽紧张,但也只是紧张。偏像现在这样,知道有问题,却不知道有哪些问题,问题大不大,最让人煎熬。
两人脚步都不由得加快了。
不一会儿来到坤宁宫,此时坤宁宫中已经挤满了人。不仅有照顾皇后起居的宫女,皇上、太子也在。
徐一真连忙跪地叩首:“草民参见皇上、太子殿下。”
等徐一真行完礼,皇上一指床头:“快给皇后瞧病吧。”
徐一真顺手指着方向看去,心就一沉,皇后正睡觉。
睡觉没关系,但此时已是戌时,睡觉就有另一番意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