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一真一时无言。
的确,太医尽管是医生,但它首先是官,更别说这还是皇帝的意思。在这件事上,他固然是那个倒霉蛋。但要说张长贵就幸运么?
不尽然。
“胡、陈两位院判可知道?”他问。
“也许能猜到一些,只是不知道详细罢了。”张长贵说:“在两位大人看来,是你治好了皇孙、皇后的病,入了皇上的眼,破例成为太医院院使。”
“不仅他们俩,太医院上下心中怕是都有不服。”
徐一真点头笑说:“不服很正常,本就如此。”他转而笑容收敛:“那敢问张大人,我接下来该如何做呢?”
张长贵语气沉凝,有着让人心安的力量:“去做你该做的,做你本要做的事。”
徐一真闻言愣了下,过了好一会才缓缓点头。
这话说的简单。今天之前,他做着本要做的事。今天之后再做本要做的事,就不由自主的要多想一些。
但,
“您说的对。做我本要做的事。”徐一真一瞬间豁然开朗。
那些阴谋诡计、决策争斗是上位者要关心的。他不过是一大夫,治病救人是本分。其他的,就让其他人去解决吧。
“多谢张大人指点。”徐一真站起身来,抱拳拱手深深一礼。
张长贵回礼,并不多说。
迎着太医院中众人不忿、不服的目光,徐一真走出了院门,回头对送出来的三位大人,笑说:“小子才疏学浅,虽受皇上器重得了太医院院使的官职,但心中也是忐忑,恐难当大任。今后太医院上下事务,仍由三位大人负责。只在事前事后告诉我一声就好了。”
张长贵和陈自蒙愣了下。
陈自蒙是一时没想明白他这样说的用意。
张长贵则在愣了下之后转而心中赞叹。自然,徐一真的这个院使的官,水分很大,源于一场阴谋。
但水分再大,官还是实打实的。即便知道真相,也很少有人能够割舍为官的诱惑。毕竟医官也是官,用好了也受用不尽。
他竟然能不要这权利。张长贵真要对他刮目相看了。
胡一铨则更为直白,听了这话也不再摆着一副那样的面孔,态度温和了许多,抱拳拱手,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见载着徐一真的马车渐行渐远,胡一铨才困惑的问张长贵:“张院使,这姓徐的是什么意思?是真如他所说的,觉得自己才疏学浅,还是有什么后续手段?”
毕竟设身处地想,若是自己前一刻还是名不见经传的针医,后一刻就成了当朝五品医官,他可舍不得自己的权力。
张长贵笑说:“想这么多做什么?做好自己分内的事,立身中正就是了。”
胡一铨想想也对,便不再说什么,跟着似乎突然心事重重的陈自蒙,回太医院去了。
六爷驾着马车,一路来到关志这儿。此时已是辰时,该给关志婆娘行针了。
车停在门外,六爷上前拍门。
过不一会儿,关志开门,见拍门的是六爷先是一愣,视线越过六爷肩膀看到他身后的徐一真,又是一愣。
今天毕竟是第一次去太医院,他穿着崭新的官服。五品的官服胸前的白鹇图案晃得人眼晕,晃得人腿软。
关志顺滑得跪倒,磕头:“小的拜见大人。”
关志原以为,看到徐一真穿着官服会气愤,会感到屈辱之类的。
完全没有。只有敬畏,卑微以及羡慕。
三天,眼瞅着徐一真从破落户乞丐成为朝廷的五品官,这太励志了,太让人羡慕了,也太让人敬畏了。
这就是皇权,只需要入了黄老爷的眼,一切都唾手可得。
徐一真却还平静。打昨天关志面对着六爷能说出那番话来,今天看到他这五品官做什么都没什么好奇怪的。
这就是官,古代的官,明朝的官。这还只是医官。
他突然感到害怕。如果现代,官的权利还有法制来稍微管一管。那明朝的官谁来管?谁都管不了。
生死富贵,真就是官老爷们一句话的事。
“起来吧,不必多礼。”徐一真语气淡淡的,心情却莫名沉重:“带我去看你婆娘吧。给你婆娘治病。”
关志感激涕零,真的流下了几滴眼泪:“大人还惦记着我那糟糠的病,真是,哎!大人,里面请。”
徐一真听得浑身鸡皮疙瘩。
六爷这时说话:“行了小关,大人不喜奉承,以前什么样,今后还什么样。大人不会忘记你的好的。”
“是,是,”关志应了几声,看上去瘫软的身体,果然硬了几分
徐一真进了房间。关志婆娘依然躺在床上,气色却比昨天差了一些。
他猛地想起第一次来看病时候,除了扎针,还开了治乳岩的方药。
方药,徐一真虽不是强项,但那是经典老方,又对症,断然没有问题。前天开了药,昨天气色还好,今天就不对了。
怕还是药的问题。
女人现在已经很危险了。
刚进门时候,只看到女人脸色不好,走近了才发现,女人在睡觉。
此时已是辰时三刻,换算成现代的计时差不多是早上八点多。她又不是晚上刷剧看小说玩手机,哪会这么精力不济,都八点了还在睡觉?
徐一真让关志叫醒她。
关志轻轻拍她脸:“哎婆娘,醒醒了,徐大人来给你看病了。莫睡了,醒醒了!”
叫了半天,竟没叫醒。好在并非全无反应,两嘴嘟囔着不知说了什么,但也仅限于此了。
“你婆娘昨晚几点睡的?”
这下关志也觉出不对,慌忙解释:“昨夜未到亥时就睡了,怎么会这样昏睡?”
未到亥时,就是差不多晚上十点多,又没有干体力活,断然不该这么个睡法。
“昨夜你婆娘睡得可好?”徐一真问:“夜里醒来几次?”
关志讪讪一笑:“我白天在县衙当值,回家又得照顾我这婆娘,每天累得要死,沾床就着,倒不知她晚上有没有醒来。”
徐一真一时无语。
“不过婆娘晚上若是要起夜,便会叫我。”关志补充说:“不过昨晚倒是没叫,我也少见的一起睡到天亮,睡了个饱觉。”
徐一真脸色更不好看,一号脉,果然。女人的心脉比之昨天弱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