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很快熬好了。关志捧着冒着烟气的药走进来。徐一真回头看着关志手中的药。
此刻,这一碗黑乎乎的苦药汤子,好像发着光,承载着徐一真和关志的希望,也承载着女人的命。
徐一真更忐忑了。
倒是关志,知道不多,心情还好:“徐大人,我婆娘他……”
徐一真不愿多说,挥挥手示意关志:“喂药吧。”
关志心中一颤,也不多说来到床头,一手托着碗,一手拿着勺。舀一勺药汤凑到女人嘴边,缓缓倾倒。
女人还知道吞咽,一点点将药吞咽到腹中。
徐一真稍微放心了些。牙关未闭死,或许还有救。
一碗药很快喝完,女人丝毫没有动静,关志有些肝颤:“徐大人,这……”
“等,”徐一真说:“药既然已喝下,便等两刻钟。两刻钟后若是醒来,危险便过去了。”
两刻钟,是针灸行气,起效的时间,也是汤药被胃吸收,起效的时间。
两刻钟很快过去了,徐一真一一起针,起针之后再用指肚按压针孔几个呼吸,再稍微做些补气。
如法炮制,将所有银针一一起出,两人一顺不顺地看着女人。
就见女人睫毛一阵抖动,眼睛便慢慢睁开了。一时间两人心头一块巨石落地。
关志不由赞叹,伸大拇指:“徐大人医术精湛。”
徐一真没什么得意。
这次已经极险。若药无用,常规针灸手段便用尽,徐一真就真的无法了。
他摆摆手:“也是你妻子吉人天相,才能转危为安。只是经此一事,她身体更加虚弱,平常调养照料须得更加用心一些。”
关志点头应是。
徐一真想了想:“以后再买药,便先去保生堂买吧,先别去别的药铺。”
关志一一应是。毕竟身份不同,他不敢有任何疑问以及反驳。
又看了女人的精神气色。精神萎靡,好在气色在好转,脉象则已恢复了正常,再有几天的调养,想必便能恢复。
徐一真这才放下心来,又叮嘱要多喂肉粥等等的嘱咐,才上了马车,离开了。
目送徐一真走远,关志神情恭敬的关了门,回到屋中,握着婆娘的手,极为神情:“可亏了徐大人,婆娘你才能得活啊。”
女人精神萎靡,语言却锋利:“前几天还给人家喊打喊杀的呢,今儿就感激上了,还大人呢。”
“不感激能成么。”关志一阵唏嘘:“你可知他刚来时候穿的什么官服?五品!”
“三天前还是一乞丐,现在就成物品了。这升官速度,简直是平地升仙。咱虽然不是他家鸡犬,沾沾光也是好的。”
婆娘吃力的做出一个冷笑:“那我死得好?还是活得好?”
“活的自然好,”关志想了想:“死了更加好。这样徐大人必然过意不去,非得给咱家家一点补偿不可。”
“他现在可是五品官,薅根汗毛肯定比咱腰粗呢。”
女人哼哼唧唧地,不知是气的还是委屈的,不说一句话。
马车在金陵城中吱呀呀的走着,徐一真坐在车厢里,正想着接下来要做的事。
虽说张院使说不用他额外做什么,占着这位置,只需等着对面出手即可。
但这种等待分外难熬。不知道就算了,现在知道了,便有着死刑犯等着砍头的即视感。
而实际上,跟着也差不多,外面那赶车的六爷,不就是防着他头真的掉下来的么?之前还隐约奇怪六爷堂堂一锦衣卫,怎么会心甘情愿干马夫的活。
现在全明白了。
“徐大人,”外面传来六爷的问询:“接下来咱去哪啊。”
徐一真想了想,说:“去蔡国公府。”
这个时间点,并没有什么额外的选择。昨天这个时候,给张宣的妹妹母亲瞧病。今天这时候就得再去看看。
纵观整个中医史,鲜少有以针医立足的。这是其中一个原因。
药医,今天开了药,至少三五天不用管了。针医不行,下针,没听说今天下了明天就可以歇一天的。更别说,针医还得随身带着各种医疗器械。
所以针医得开医馆,让病人来找他。问题是开医馆是需要钱的,而一个医者,如果不是享誉十里八乡。挣个吃饭养孩子养老婆的钱是足够,开医馆还是算了。
徐一真觉得,是不是自己也该开家医馆了。
思索中,马车停了,地方到了。
徐一真下车,便见张宣正在府门前等着。他愣了下,有个问题脱口而出:“张大人怎么知道我会来?”
张宣笑说:“昨天,徐大人大概是这时候来的。我知大人今天还要为小妹治病,便提前等在门前,以免失礼。”
徐一真慌得连连作揖行礼:“言重了言重了,在下不过就是一行医的,张大人能拨冗相见已经极有礼,哪有什么失礼啊。”
张宣只是笑笑并不接话,转而问:“徐大人是直接看我妹,还是先到书房品茶?”
“医者自当以病人为重,先看病人吧。”
张宣从善如流,领着徐一真来到秀儿闺房前,轻敲门。
门分左右,露出一张薄嗔的脸,看到徐一真才转而露出淡淡的笑容来:“原来是骗子到了。”
徐一真笑问:“为何叫我骗子?”
秀儿笑说:“昨儿还说自己能走阴,结果只是把我哄睡,拿针扎我,还说不是骗子?”
徐一真一挑眉:“昨儿你没睡?”
“是兄长事后说的,”秀儿冷笑:“若我还清醒,早一脚把你踹死,哪还有你现在?”
张宣轻声呵斥:“秀儿,这是徐大人,太医院院使,不可无礼。”
秀儿却丝毫不关他兄长面子,冷笑:“你做的那些事,别以为我不知道。要说无礼,我这只是无小礼,你那可是无大礼。”
“疯了!疯了!”张宣气得青筋直冒:“徐大人,是不是小妹的病情更重了。”
徐一真回头撇眼,正好与他怒视的眼碰着。
徐一真心头一动。论察言观色,徐一真比不上那些老奸巨猾的政客,但毕竟混迹底层多年,基本的眼力还是有的。
要说怒,张宣的眼中是有。可除了怒之外,似乎还有几分惶恐。
联想秀儿说的话,说不得里面还有故事。但身为医者,八卦人家私密是大忌,弄不好是有杀身之祸的。
徐一真不置可否:“这得再行诊断了才知道。”
不过精神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的情况,并不鲜见。
极大的恐惧之后是极大的愤怒。极度的悲伤之后又是极度的大笑。这能有效缓解前一刻恐惧或者悲伤。
但光看表象没有用。有的是好转,有的却可能是恶化。
比如抑郁症。
有的抑郁症在人面前面无表情,有的却表现的极为开心,但当他情绪变换,原本面无表情的开始微笑,原本极为开心的反而表情很淡,那就离崩溃自杀不远了。
秀儿到底是哪一种,的确还得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