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儿说:“你进宫才几天,便成为太医院院使,显然深得皇上器重。我只想借你之口,”说到这儿他把目光看向一旁的六爷:“还有这位锦衣卫的口,将我所说的告知皇上。”
“然后呢?”
“将我兄长问罪!”
问罪?徐一真越听越糊涂了:“若罪名坐实,我虽不通大明律,也知是重罪,即便不死也断不好受。”
“他毕竟是你兄长。你为何这样做?”
古人除了父母告儿孙忤逆以外,平常是很忌讳亲亲相犯的,反而亲亲相隐有时候竟有些提倡。
妹妹处心积虑的要把兄长冠以重罪,这是有些犯忌讳的。
“为了母亲。”秀儿叹息一声。
他们的母亲,就是在另一院子里,躺在床上人事不知的老妇人。徐一真昨天看过,并没有好办法,只能以灸关元、膏肓两穴,看看效果。
一般这种长期的昏迷,除非是外伤受了重创,否则九成九的属于心病。就说,这位老妇人,他不想醒来。
徐一真听了心中一动,莫非老妇人所以昏迷,也是因为张宣?
“父亲去世之后,有次母亲与之前父亲部下聊起这场战事,才知来龙去脉。”秀儿解释:“自那之后,母亲就经常长吁短叹,说自己育子无方害了父亲之类。
“后来天气忽冷忽热,母亲着了凉,发烧生了场病。大夫说是偶感风寒,可自那之后母亲便昏迷不醒了。无论吃多少药都不见效,直到现在。”
想来,秀儿知道父亲战死究竟,也是那时偷听了母亲和父亲部下之间的谈话。
母亲受了刺激,只觉得父亲的死自己占了大部分,心存死志。只是放心不下大儿与小女,不能自杀。
但既然心中已无生念,即便不自杀,人也有的办法死。母亲便借着一场病死掉了。
没错。虽然母亲的肉体还在别的院子里活着,实际上已经死了。
人有两种死,身死与心死。身死尚有救,心思觉无法。
秀儿听这一番解释,点头了然:“是这样么?”
过了这么长时间,秀儿心中自然有数:“是这样啊。既然这样,就更不该放过张宣了。”
“杀人偿命,杀心为何不能偿命?”秀儿说这话时,神情冷得可怕:“何况,他杀的还是自己母亲。”
徐一真无言,转头看着六爷。
六爷笑说:“咱虽是锦衣卫,可位卑言轻,可见不到皇上。我须得把这事报于上峰,由他向皇上汇报。”
徐一真知道,他说的是蒋瓛。
“另外,徐大人也须给皇上说明才是。”六爷提醒。
“你们锦衣卫自然已经上报了,我又何必?”徐一真诧异。
六爷笑说:“皇上在意的从来不是臣子的八卦,而是态度。比如,一件事,是否有隐瞒欺骗。”
若是锦衣卫报了而徐一真没报,这自然是隐瞒。即便这在徐一真看来完全多此一举。
他心头凛然。论为官之道,与皇上相处之道,他比车夫都远远不如。
他行礼道谢,极为真诚:“多谢指教。”
六爷摆手并不在意,转而对秀儿说:“秀儿姑娘安心养病,一切只须皇上定夺。”
一切须皇上定夺,你别没事做多余的动作。六爷是这个意思。
徐一真深以为然。秀儿脉象上虽说是大好了,性格差别也略大,但整体的感觉仍然没变。情绪易激动,思维更容易走极端。
精神疾病大多有这症状。
只是之前的秀儿,是深闺小女子,情绪再极端也就那样。
现在的秀儿,却是心怀仇恨,将门之女,弄不好真会拿起刀子一刀捅死自家哥哥。
那乐子就大了。整个勋贵圈,整个金陵城,怕都得掀起一场风雨。
秀儿不知听没听明白其中暗示,只是点头应是。
两刻钟到了,徐一真一一起针,末了嘱咐:“秀儿姑娘安心养病,平心顺气,一切都由圣上做主。”
秀儿应是。也不知他听没听进去。
从秀儿闺房出来,徐一真又去看了老妇人。仍旧是几个丫鬟嬷嬷照顾着,房间里能闻到艾草燃烧后的味道,混着未燃烧的艾草的香气。
又嘱咐了丫鬟嬷嬷们艾灸时候一定要注意通风保暖,他便离开了。
老妇人情况,他能做的不多。
且不说心病难医。就算医好了,老妇人醒来了,能活多久也两说呢。
要说什么姿势最害人,就是躺着。凡上了岁数的人,能下地就好,但凡因为什么卧床了,长期躺着,基本上就再也起不来了。
按照中医理论,人躺久了五脏气乱,气乱而伤脏腑。
老妇人这躺了多久?好几年了吧?虽说有众多丫鬟嬷嬷照顾着,让她不至于长褥疮什么的。但内里,五脏早已衰弱至极。
这种情况,真就不知是醒好还是睡好了。
徐一真心中叹息着来到前院,询问张宣所在。他要走了,离开前总得给家主知会一声。
被告知是在书房,徐一真便按着指引来到书房。
敲门,张宣开门,见是徐一真,脸上浮起笑容:“徐大夫治疗完成了?我这有些公务,倒是怠慢了。”
具体因为什么,两人心知肚明。
徐一真赞叹:“张大人醉心公务,来日必定更有成就。只是在醉心公务之余,也得关心下自己亲人才是。”
张宣抱拳拱手:“让徐大人见笑了,小妹年少无知,总不免道听途说一些有的没的,与我起了些误会。”
“毕竟都是一家人,误会什么的,说开了也就是了。若是藏着掖着,反而不美。”
张宣哈哈一笑,不住点头:“徐大人说的是,说的是啊。”
徐一真说这话,多少有些交浅言深了。
但想想秀儿对自家哥哥的态度,以及所说,
他对于秀儿口中的兄长,多少有些存疑。
一来,秀儿毕竟是精神病人。而精神病人说的话,真真假假须得细细分辨。
二来,张宣毕竟是将门之后,大战时候也该有小二十了吧?既然在前线,那必然多少是受了些信任的,哪会犯这样的错误?
徐一真也禁不住多提了这么一句。但显然,张宣并没放在心上。
对方没放在心上,徐一真也不再多说:“那,在下便告辞了。”
张宣作势挽留:“正在饭点,不如在府上吃了饭再走吧?”
徐一真摆手笑说:“主家赐饭,我本不该推辞。只是还有病人等着我去治疗,看时间已是不早了。改天,改天定然叨扰。”
张宣做出遗憾的表情,笑说:“那太遗憾了。”
“我这手头公务繁多,就不送你了。”一边吩咐外面进来的管家:“那什么,秦管家,代我送送徐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