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肠做线听起来匪夷所思,但想想过年时候灌香肠用的肠衣,无论是柔韧性还是结实度都足够,就不觉得奇怪了。
陈自蒙一手拿针,一手拿“线”,穿针引线。他像是做多了针线活,非常熟练。
穿好针线,陈自蒙整个人凑在伤口上。徐一真也不由得凑过去,想看得更细致一些。
陈自蒙一手捏合着伤口,一手拿着针,钩针尖头从一边皮肉刺进去,在里面绕了个圆,又从另一边皮肉刺出来。
然后手一拉,线随针走,就从皮肉中穿出来了。
如法炮制,不断的刺入,绕圆,穿出,拉。伤口就在他不断的动作中渐渐缝合了。速度远比徐一真想象得快,过程更比他想象得古怪。
古怪的源头不是有多不寻常,恰恰是因为太寻常了。
不同于现代缝合手术,还需要镊子,要兼顾伤口美观,甚至为了不留疤用特定的针线和缝合技术,陈自蒙的缝合就突出一个返璞归真。
除了针线不一样,他真就是在缝衣服。唯一不同只是,衣服变成了人身皮肉而已。
陈自蒙也在赞叹。
徐一真的针灸麻醉的确不凡,这番操作下来伤者竟然全无反应。正常来说,若是麻醉不够或是根本不做麻醉,此时伤者就该乱动,徒增麻烦了。
现在没有反应,显然是麻醉的效果。
针灸麻醉能有堪比汤药的效果,这毛头小子有这手绝活,今后要让他挪挪屁股怕是难了。
陈自蒙想到这儿,不由苦了脸,动作也不由的更加粗犷。好在他还有分寸,手上有轻重,不至于气愤中把伤口扯烂。
不多时,陈自蒙缝合了伤口,就如同缝衣服一样的断线,打结。
伤口被针线缝上之后,极为狰狞。但若仔细看,连接处平整。
自然,平整程度不能跟后世手术相提并论,但也绝不是预想中的粗犷,并没有想象中的肉芽翻飞、皮肉反卷的画面。
陈自蒙收了针线,又一摊手:“药!”
胖脸徒弟奉上一个瓷瓶。瓷瓶只有手掌大小,口用木塞塞住,非常符合武侠小说中金疮药的样子。
陈自蒙开了瓶,撒调料似的将药粉洒在伤口上。药粉色极深,近乎黑色,刚撒上去便能闻到一股极浓郁的药香。
原以为之后便要包扎了,陈自蒙又是一伸手:“膏!”
胖脸徒弟又奉上木盒,打开木盒,里面盛着半盒红豆泥一样的东西,颜色黑红,也是散发着浓郁药香味。
中医很多时候,单看颜色大概就能分辨这服药是做什么的。
前一个药粉,近乎黑色。黑色属水,水性闭藏收敛。药粉是愈合伤口之用。
后一个药泥,色为黑红。黑色为主,红色为辅。红色属火,火性炎上,可以更进一步发挥药力。
另外心属火,主血。肾属水,主骨。两者相合便能生肌活血,愈合伤口。
听起来,这说法就跟走在路上,突然有人拦住说你印堂发黑有血光之灾一样的扯淡。但诡异的是,极多的中药材都适用这套理论。
但反过来却不见得适用。
就说,这服药有效,会发现它适用藏象五行系统解释。但你大概率不能简单的用藏象五行系统来配药治病,还得再结合本草、伤寒论一类的才行。
否则,就会出来如“败鼓皮丸”“紫河车粉”这类令人无语的方子。
陈自蒙上手直接挖了一块药膏,均匀的涂抹在伤口上。最后涂了厚厚的一层,本来就不多的药膏直接没了一半。
做完这些,陈自蒙一边拿徒弟递过来的湿毛巾擦手,一边示意徐一真可以包扎了。
很好,他成了陈大夫身边的护士了。徐一真心中腹诽,手上并不慢,用新的棉布,再将伤口包扎起来。
“待会麻醉效果过去,你怕是会感觉很疼,须得忍受一些。”徐一真嘱咐伤者。
伤者抱拳拱手,一脸感激:“多谢陈太医、徐大人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以后但凡有用得着我王三的地方,说一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至今只知道他是锦衣卫,却不知姓名。现在才知道他叫王三,真是简朴的名字。
徐一真摆手连道不敢:“身为医者,救人性命是分内的事,岂是为了你的报答?说什么赴汤蹈火更是严重了。”
陈自蒙也插话说:“我虽是太医,也是文官,你为武将。平常井水不犯河水,哪里需要你报答?”
听两人这么说,王三一脸讪讪,却并不改口。
“倒是你小子,”陈自蒙把矛头转到徐一真身上:“你以为我的药是随便用的?”转而他跟王三说:“你且放宽心,不说他针灸”陈自蒙手指着徐一真:“效果去了,就算是一天之后,你也不感疼痛。”
徐一真听了一阵惊奇。
显然,陈自蒙的药不仅生肌活血这么简单,竟然还能兼顾止痛,似乎也只有传说中的金疮药能够媲美了。
缝合了伤口,陈自蒙简单收拾了一下便要离开了。徐一真连忙起身相送。
陈自蒙冷笑:“倒是不劳烦徐大人。徐大人贵为院使,又有针灸麻醉的绝活,姿态何必放得这么低?平白让人看低了。”
徐一真落后陈自蒙半个身位,听他这么说不由笑笑:
“院使又如何?我先是医者,其次才是官。若是本末倒置,医术难以精进,官也做的不长久。我倒是觉得,这官多少有些阻碍了行医了。
“至于说针灸麻醉,哪里是什么绝活。我也不过是偶尔学到罢了。绝活也好,凡活也罢,终归不过是治病手段罢了,能治病才是正道。
“我自知自己斤两。医术十三科,只有针灸拿得出手,其他的怕是连学徒都不如。若非圣上错爱,怕是考取太医院中的医生也不能,更不能见识到三位大人的医术。
“又哪里有抬高姿态的资本?
“我敬的非是您的人,而是您的远超于我的医术,与医德。”
陈自蒙微不可查的一笑,瞬间重新变得冷厉严肃起来,冷哼一声“虚伪”。
徐一真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只得笑笑,不再说什么。
临上马车,陈自蒙像是想到什么,转而跟徐一真说:“小子,看在你刚才那话还算真的份上,我劝你辞官得好。
“既然曾经是底层,就在底层多好呢?非得要向上爬,攀附圣上,得了院使的官。
“官是得了,但你一无人脉二无背景三无学识,岂是能驾驭的?别到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最后连命也搭进去。
“要知人为财死,人也为权死。”他进了马车,话语从马车中传出来听起来嗡嗡地:“言尽于此,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