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将信将疑。
张长贵插话说:“这副药喝下去,你男人脸色就会好了。放心。”
他说话自带一种令人信服的气度。女人神情才重新平缓下来,重新去院子熬药去了。
不一会,女人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进来,伺候男人喝下。沉了约莫有一刻钟的样子,男人脸上肉眼可见的有了血色。
女人喜得拍掌大笑:“哎呀,这药还真神了。”他连忙朝张长贵行礼:“真是谢谢大夫。”
张长贵连忙将女人扶起,指着一边的徐一真:“我这药不过是锦上添花,若非有徐大夫行针,药效便没这么好了。”
女人心中不屑,猜测大约是身为长辈,给后辈一些自信,免得他失了行医的信心。
谁好谁坏,她能看不出?明明是这个年轻人下针之后,当家的脸色就变了。喝了药,脸色便好了。
明摆着的事。
但既然张大夫都这样说了,女人想,毕竟是救命之恩的,总该给点面子,便不咸不淡的跟徐一真道了谢。
徐一真面上不显,心中难免有些堵心。
中医治病,总不免有这种情况。西医治内科病,用抗生素、激素直接提高数字。中医治病免不了发汗、下利、呕吐,甚至于眩晕、脸色变换。
在旁观者看来,这分明是治差了。
又何止是旁观者,若医术不精的看到这种情况,先自我怀疑,更别说治病了。
张长贵拍拍他肩膀,以作安慰,嘴上却问女人:“之前你说到徐十三病死,不知他家在何处?”
女人大惊:“你们要去徐十三家?可使不得啊。自从徐十三病死。村子里人参加完他葬礼就没再跟他家来往过。”
“毕竟都说他是得瘟疫死的,谁知道会不会传给别人?这都几天了,怕是啊,”女人把声音压得极低,像是在耳语:“家里人都死绝了。”
“死绝不死绝的,总得去看看才知道。”徐一真解释:“也好确认你男人得的是不是疫病。”
“哎呀,你们真是。”女人着急:“既然都治好了,何必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总该弄明白的。若不是疫病,自然皆大欢喜。若确定是疫病,”徐一真想想接下来要做的:“那现在生病的就不只是你男人,到时治病怕是还得有一番布置。”
“要知咱们村子就在皇城边上,疫病若是进了城,就出大事了。”
“哎呀,你们可真是,”女人见左右劝不住:“顺着门前这条路一直往里走,走到村里另一头,你见有石磨碾子,左手边那家就是了。”
谢过了女人,又叫秀儿六爷在女人这儿呆着,不必跟去,徐一真张长贵两人则各自收拾了药箱物件,又检查了面巾口罩,便出门了。
天光大亮,正是农民下地,山民进山,船夫出船的时候,可村里小路上一个人都没有。
偶尔的,能看到有人出门,似乎要去做什么,也是贴着墙边小步疾走,一副躲避什么,鬼鬼祟祟的样子。
“哎,这位兄台。”徐一真伸手招呼这人,想要打听点事。不成想这人看到两人吓了一跳,接着撒丫子飞快的跑掉了。
徐一真起先不明所以,转头看到同样不明所以的张长贵,花白头发带着面罩,恍然失笑。
莫非是把他们当成打家劫舍的强盗了么?但也不想想,强盗哪会大白天的来这么穷困的村子。
走了不多时,果然看到石磨石碾。越过石磨石碾,远方是一条羊肠小道,周围再没有房屋,已经是出村了。
左边人家,门前挂着白,想来就是徐十三家了。
徐一真来到门前,摇动门环。门环击打在门板上,声音略显沉闷,却在更加寂静的村子里传出老远。
半晌,无人应声。
他试着推门。门被稍微阻隔了一些,便被推开了,露出门后黯淡无光门洞。
两人不禁对视一眼,都感到一丝凉意。
“都到这儿了,进吧。”张长贵小声说。徐一真迈步入门。
门洞是黄土垒成了,黄土里还混杂着秸秆。东边墙上有个神龛,上面摆着一副观音像,像前还有三株已灭的线香。
“看样子,那妇人所说,极有可能啊。”张长贵看着神龛,感叹了一句。
什么?徐一真没听懂。
张长贵指着神龛解释:“这种放在门洞神龛里的神像,差不多相当于守护神,祈福一家平安的。多是摆观音、财神、或是祖先牌位。
“既然是守护神,必定是每天香火不断。但现在香火燃尽并没有续上,怕是家里人都病倒了,甚至于……”
甚至于死掉。
徐一真听得心惊,不由紧走几步,要去看看究竟。来到院子,徐一真猛地停住,不敢上前了。
一个女人,形容枯槁,一步三咳得正走出房门。她身边,一七八岁小男孩正小心搀扶着她。
但小男孩情况显然也不好,咳得更厉害。每咳一下,身体就弯成一个虾米,捂着胸口,脖子上青筋冒出,好像要把肺咳出来似的。
“你,你是谁啊。”女人艰难开口,嗓音沙哑得像是糊了一层碎石子:“怎么来我家?不怕得病么?”
说完,他似是注意到两人打扮,脸上的面罩:“哦,”她张开手,指着院子:“随便拿吧,也没什么可拿的了。”
这几句话似乎耗尽了她不多的力气,整个人蜷缩起来,要向前栽倒。而他孩子,显然不能支撑她这么大的体重,也跟着要向前栽倒。
徐一真连忙小跑几步来到跟前,趁着她将摔未摔的时候扶住她。
女人却好像触电一样,猛地退后几步。但她身体显然虚弱得厉害,身体最终只是晃动了几下,并没有退后一步。
“放开!”女人大怒,操着沙哑的嗓音怒喝:“我有夫家!”
徐一真赶忙松手,抱拳行礼:“误会。在下徐一真。这位是张长贵。我们两人是游方郎中,欲要过江北行医制瘟,路过村子听说你家中情况,特来查看的。”
“胡说!”女人不信:“郎中还带面巾?”
徐一真连忙解释究竟。
女人信了几分,只是仍说:“我不信你,你离远些,让老者来。”
徐一真连忙退后,张长贵劝说:“还请去躺好,我等为你诊病。”
女人看了张长贵一眼:“好。”
好?这就好了?徐一真极为郁闷。
都说老中医,中医越老越值钱。但何止是中医,凡有传承的,几乎无一例外的都是敬老而不敬少。所谓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可不是说说而已。
更别说,这女人似乎很在意男女大防。明明不过是船夫婆娘,搞得却像是什么贵人之女似的。
这种情况下,徐一真身为年轻人,又是针医,治病就更显束手束脚了。
说话间,女人上床躺好。她刚躺好,整个人都轻松下来。就如同,站着的时候是绷紧的弓弦,躺下弓弦重新松开了。
“都有什么症状?什么时候开始的?你细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