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阳谢过徐义城，看看圆桌，在对方身旁坐下。

徐义城将桌边一个锦盒，推到周阳面前：“这是按察使司衙门给你的奖赏。”

按察使司，在大玄朝官制中，算是省一级，主刑名之事。

这是在暗示我，他的后台不止江阴县上面云梦府，至少在省一级也有人。

至少。

少帝余党这么大的案子，是定然会惊动中枢的。

徐义城差点被彭康坑了，现在为止还能这么稳，显然中枢那边也是有人保他的。

这么说不一定准确，更可能是按察使司保他，中枢有人撑按察使司，确保一条线。

新皇登基不久，派系斗争已现，大家都不想露破绽给对手抓，以防拔出萝卜带出泥，被对手以点破面。

周阳脑海中闪过一串念头，不知对错，暂时也不多想，面上做出略微激动的模样，谢过徐义城。

“彭康糊涂，本官也是识人不明，幸好早早发现，否则时间久了，影响必然更坏。”徐义城手中把玩酒杯，徐徐说道。

他主动提起彭康，有点出乎周阳预料。

就听徐县令继续说道：“前几天，本官亲自提审过彭康。”

周阳点点头。

对方再次表示位置稳固，审昔日心腹下属彭康都不用避嫌。

“彭康老来糊涂，但实力还是有一些的，乃江阴第一神射。”徐义城继续说道：“据他所言，周道长实力，该有炼气一品了？”

周阳谦虚：“侥幸，侥幸，盲目冒进，根基不稳，让县尊大人见笑了。”

徐义城静静打量周阳：“青云观，本官也是有印象的，多年不见炼气三品以上的修士，料不到如今却出了周道长，周道长今年才刚二十吧？真是天纵之才啊。”

周阳言道：“全靠师门长辈栽培，贫道浑浑噩噩，只知静心修行，县尊大人太过奖了，贫道愧不敢当。”

徐义城面容不动，竟忽然又换了话题：

“周道长是道家丹鼎一脉传承，该听说过纯阳宫吧？”

周阳颔首：“这个自然。”

“那周道长对纯阳宫了解多少？”

“实不相瞒，贫道所知有限，只听师门长辈昔日提及，纯阳宫乃我道家三大圣地之一，执道门丹鼎和御灵两脉传承之牛耳，高手如云，堪称仙人之所，旁的实在了解不多，对贫道来说那是高立云中的仙宫。”周阳说道。

此外，他近一年来，对纯阳宫有更多一些的了解，是靖难之役中纯阳宫站队算是没站错。

虽然站得晚了些，但终究还是站北天赵王也就是如今新皇那边的。

如今少帝退位，新皇登基，纯阳宫至少能维持自身声势不坠。

不过听说纯阳宫内部有点乱子，所以一直没顾上管下面的各地道宫道观。

“基本上是这样没错。”

县尊大人不知怎得忽然来了兴致，说个不停：

“纯阳宫兼领道家丹鼎和御灵两脉传承，但仍分主次，这么多年一直以丹鼎一脉为主，历代纯阳宫掌门也都出身丹鼎一脉。

纯阳宫丹鼎一脉，又分四支，分别合道家四象之真意，秉承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立下道统传承。

只可惜前些年出了件大事，纯阳宫玄武一脉首座篡改宫中道经，忤逆师门，最终更叛逃出纯阳宫，纯阳宫掌门下令通缉追杀，玄武一脉自此没落，之境都还没恢复元气。”

徐义城娓娓道来。

周阳静静听着，不做声。

“说起来，前些日子到咱们江阴来的御史李清李大人，和纯阳宫也有些渊源。”徐义城继续说道。

周阳抬手，拣一筷子韭黄，吃过后才抬头问道：“不知是何渊源？”

徐义城言道：“李大人出自太学左舍，他们和纯阳宫，关系素来良好。

当今陛下有意迁太学左舍另立国子监，纯阳宫掌门是非常支持的。”

周阳坦然道：“贫道僻居山中，消息闭塞，对这些事，实在不知情。”

“本官相信。”

徐义城淡然道：“但本官也相信自己的眼力，照彭康描述和周道长你交手的细节情形，周道长一身所学并非青云观可造就，该是出自纯阳宫玄武一脉。

就是不知周道长的道法，是学自纯阳宫，还是传承自叛逃的前任纯阳宫玄武首座？”

周阳不语，放下筷子。

上吉签中所言，得后山禁地三品机缘，当承因果，需慎重处置。

因果后患，应该就着落在这里了。

看这德性，多半是源自那叛逃的玄武首座，而不是纯阳宫玄武道统。

现在徐义城拿住他这个把柄恩威并施，威胁他小周道长。

提到李清出身的国子监和纯阳宫正统交好，一方面是断他周阳的后援，绝了他找靠山的希望，另一方面恐怕就是……

“贫道偶然得一位道门前辈指点，但那位前辈来去飘忽，贫道不知其去向，也不知其来历。”周阳言道。

徐义城放下手中酒杯：“那位叛出门墙的玄武首座篡改经典，他的传承，与纯阳宫正统玄武嫡传，区别明显，本官虽不好辨别，但纯阳宫的各位道长，一看便知。”

周阳不语，目视徐义城。

徐义城不以为忤，平静同周阳对视，面上反而第一次露出笑容：“好，心思宁定镇静，不愧可造之材。”

“大人谬赞。”周阳答道：“贫道此刻心中其实乱成一团，实在想不到自己竟然会卷进如此漩涡，此前对此确实毫不知情。”

“本官相信你所言，也愿意为你担待隐瞒。”

徐县令淡淡笑道：“本官昔年在太学中舍求学，蒙诸位恩师教诲，方才有今日，也因此愿意效仿先贤，怜惜关爱人才。”

周阳叹口气：“少帝余党曾有言，他们腐蚀了江阴官场，贫道实在不知该相信谁，唯有禀报外来的御史李大人，因此给县尊大人带来不便，实在非贫道所愿，恳请大人恕罪。”

徐县令微笑：“这话，本官也相信，否则今日又何必点醒你？”

周阳知道对方还有下文。

果然，徐义城继续说道：“本官一直都相信，你是个识分寸，懂得弃暗投明的人。”

“不知有什么能为大人效劳？”周阳心中已有猜测。

徐义城扫他一眼：“李御史得到些消息，过几日将前往云梦大泽继续追查少帝余党，你们既然这么熟，不妨同行。”

难怪今天这场私宴如此隐秘，躲人耳目。

憋着坏要坑人呢。

新立的国子监一系，叫原本的太学一系很不爽啊。

徐义城逃过一劫，转手就要针对李清。

多半不是暗杀。

因为针对的不仅仅只是李清个人，而是也奔着向上牵连一线一片去的。

周阳起身，站在徐义城身旁，打个道家稽首：“县尊大人想贫道监视李御史？贫道不敢不从，只是云梦大泽广阔，可能影响回报消息给您。”

徐义城悠然道：“无妨，本官自然能联系上你，你等命令即可。”

周阳欲言又止。

徐县令目光扫视过来。

“李大人是大儒高足，又是皇命在身的巡按御史，职低权重，如果上面过问起来……”周阳慢吞吞开口。

徐县令成竹在胸：“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情，本官自有分寸，你且顾好眼前，不要浪费本官给你的机会，本官自会关照你。”

……才怪。

真要有什么事，你这小道士，真是再合适不过的炮灰和替罪羊……徐义城淡然一笑。

周阳跟着一起笑笑。

很好，看来是你自作主张计划扳回一城给上面的人做出好戏，还没给你上面的人透多少风声。

周阳微微点头：“县尊大人，你觉不觉得，我们现在的距离很近？”

话说到一半，他拳头已经正中徐义城面孔。

县令大人向后倒跌，直接飞出凉亭。

周阳紧跟着出了凉亭，几乎跟对方一起落地。

徐义城倒在地上，身体上空浮现纵横交错的墨状网格，半是保护半是阻拦。

但周阳右脚踏落。

搏杀彭康等人未暴露的杀手锏，这时悍然使用。

脚底北冥玄武印印痕浮现，一脚就踩烂墨状网格，正中徐义城胸口。

徐义城顿时一口血喷出，胸膛凹陷下去！

“小卒子充老帅威胁人，什么东西你？”周阳右脚再用力，踩断徐义城脊梁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