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无子可活，人无子也可活，但国无子，不可活！

以瓜问国，于谦已然明白了太后的意思。

景泰帝最近忽然的重病，几年前他废了前太子立自己儿子朱见济为太子，但是谁曾想仅仅一年幼子早亡，他仅有这一个儿子，国无储君，皇帝又执意不立其他人为东宫太子，似乎还想再拼一拼，这件事情上男人总是不认命。

男人么，就算全身都软了，嘴也得是硬的。

现在好，儿子没拼出来，自己突然病入膏肓，东宫空缺，让整个朝堂风云诡谲，有心之人早已开始了谋划。

有人想将被废的太子朱见深重新立为太子，论正统无其他人能出其右，但是太上皇朱祁镇还活着，景泰帝朱祁钰显然不愿意，朱见深一旦上位，现在被幽禁的太上皇朱祁镇将出南宫，朱祁钰的身后名怎么办？

也有不少人上奏要立襄王朱瞻墡的长子朱祁镛为太子，虽然舍近求远，轮次排位都不应是他，但是或许这就更符合皇帝的心意。

总之一日储君不定朝堂就不稳，人心就不平。

太监曹吉祥前日见当今皇帝朱祁钰已然药石无医，就将消息与时任左副都御史徐有贞，大将石亨几人商量，一番谋划后，几人打算趁机迎立南宫太上皇重新登基，立从龙之功。

曹吉祥在密谋之后先面见了孙太后，一五一十的告知了几人的计划，也是为做万全之策，万一太后不同意，自己算是告密立功。

太监与其他人不同，太依靠着主子了。

但是他早猜想到了太后会同意，哪个母亲不疼爱自己的独子呢，朱祁镇可是孙太后的独子，有自己子嗣的情况下难道立其他人？这题她现在没得选，万一群臣真的立襄王之子为太子，虽然姓朱，但那不是自己的后代啊。

得到太后首肯后，曹吉祥心里就有了底。

等到曹吉祥走后，孙太后惴惴不安，最终命人给于谦带去了眼前这封密信。

于谦虽然不知道具体会发生什么，但是心中也已经猜出了大概，他并不意外，毕竟总得有人当皇帝吧。

只是觉得惋惜，景泰至今八年，一扫土木堡大败阴霾，现下正是大好的局面啊。

心中甚至开始相信玄学，难道真有人有天命，那位置就该他坐？

于谦看着太后密信中的问题，他明白太后不是在征求他的意见，只是告知而已。

他不想大明出任何的问题，自己这些年的呕心沥血营造的好时局，若现在好不容易有起色的大明朝堂陷入动荡，甚至可能积重难返。

于谦摆摆手说：“公公请帮我转告太后，于谦知晓了，并无异议。”

他最终还是做出了决定，他认为对大明更好的决定。

那位太监依旧笑着，他不知道密信的内容，也不知道一场风雨将至。

“于少保，既然如此请即刻随我进宫吧，太后有吩咐，请您连夜进御书房，帮陛下拟明日早朝的文书。”

于谦瞬间明白太后这是想要保全自己，也明白大事或许今晚就会发生，可能明早朝堂就会易主了，没想到如此之快。

他行事刚正，得罪了不少人，又是当今陛下最倚重的臣子，为了师出有名，那些人肯定会往自己的头上按罪名。

只要此时进宫，拟明日早朝的文书迎新帝登基，自己马上改口，至少自己也算是将朱祁镇推上了皇位的人。

该算有功了。

是啊，白捡的大功劳。

于谦苦笑叹气：“公公请回吧，回禀陛下和太后，于谦身体抱恙，明日无法早朝了。”

事可妥协，人有坚持。

刚打发走后宫太监的于谦不甚烦恼，就听到了沂王府来人。

他颇感惊讶，为什么这个被废了太子位的沂王派人过来。

思考再三还是先见见。

当万贞儿达到于府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于谦依旧还在书房，今夜外头不知道会有怎么样的动荡，他嘱府上的下人看好门户，自己一人在书房内望着快要熄灭的烛火发呆。

披着黑袍的女人走到入于谦的御书房，于谦有些诧异。

定睛一看，他认得这个婢女万贞儿，沂王的奶娘兼职丫鬟，因为沂王断奶断的晚，所以流言蜚语很多，就算于谦不刻意的去了解总还是能听到些什么。

但是他知道这个万贞儿对于沂王异常的忠心，沂王从太子位被废被软禁，若非一群大臣保着，可能性命都堪忧，但是这位万贞儿一直跟着朱见深，不离不弃，她明明可以去更好的地方，但她没有。

于谦向来敬重忠义之人，所以暗中对于这个女人也有一分钦佩之意。

于谦铁青着脸，言语简单：“万姑娘，深夜而来，你我男女见面，不妥，还请速速归去。”

万贞儿不急不慢的行礼说：“于尚书，沂王殿下请您过府一叙。”

“大臣私自会见藩王不妥。”

于谦小心谨慎直接拒绝，万一是旁人的陷阱呢？现在这时间点他本就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

“于尚书，殿下有一句话让我带给您。”

“请说。”

万贞儿眼神闪烁，左右张望，示意于谦屏退左右，于谦自然明白，但是万贞儿和他并不熟悉，不可能真的留下他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姑娘请上前，桌案上有纸笔，只管写下就好了，旁人看不见。”

万贞儿犹豫了一会，走到了桌案前，于谦稍稍往后退一步，拉开一些距离。

男德标兵于少保。

万贞儿提笔，宫女的字也不好看，歪歪扭扭的，但是她一边写着，于谦一边已经是满脸的震惊。

“若于少保觉得我可以，扶我上去，我想试试。”

于谦大惊失色，忙将纸揉成一团，放在即将燃尽的蜡烛上烧成了灰。

下人们很少见到自家于尚书如此慌张的模样，于谦此时摆摆手示意下人们都下去，现在哪还管的上别人的胡说八道。

“万姑娘，这是沂王自己说的？”

万贞儿万分确定的点点头。

于谦凝眉深思，回想着这个已经许久不见的废太子，他才十一岁的孩子，寻常给人的印象也不深，总觉得他是个在大明帝国变迁之中随波逐流的棋子而已，甚少发言。

现在想想，这位沂王从小天资聪颖，玩闹爱笑，经历了旁人或许几辈子也不一定遇得上的这么多起起落落，心性或许早已经不是十一岁的孩子这么简单了。

朱见深是怎么抓住这个关键节点的？他被软禁在沂王府，就算是自己也是被太后提醒了之后才知道今晚会有事情发生，今日他请自己去，是巧合还是谋划好的？

甚至于谦不由的开始想，太后的那一句，瓜无子可活否，暗指的不是朱祁镇而是有意让朱见深出来接替皇位？

想到此处，于谦又马上摇摇头，如果太后等人真的要推朱见深上台，不可能让朱见深来请自己。

越想越乱，于谦发现无论怎么想，朱见深能在今天这样的时间节点说出这样的话都不合理。

于谦拿出一根蜡烛将即将燃烧殆尽的灯给续上了，然后说：“长夜无闲事，既是沂王殿下相邀，当前去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