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山学舍。
颜季明之前戏说的“期末考试”早已结束,后续成绩也出来了。
成绩优秀的人得以留下,而那些学不上的,则被分配到了其他地方。
颜季明所收养的那些孤儿里面,足有十多人没能通过考试,得以留下继续学习的,只有五人。
三男两女。
其中最年长的,也是成绩最好的那个少年,今年十五岁,名叫孙清。
同时,也是这次考试中的第一。
随着成绩排出,后续各项工作也开始展开,包括对考试优异学生的嘉奖,以及后续的招生。
“小民孙清,拜见太守!”
孙清走上前,对着颜季明恭恭敬敬下拜。
他拜的心甘情愿。
“此后,你可称我为兄。”颜季明站起来,当着众多官吏的面握住孙清的手,将他搀扶起来。
孙清脸上立刻露出肉眼可见的激动之色,眼里,有热泪涌出。
“弟,愿为兄效死!”
十五岁,出身寒微,他早已经开始帮家里做事,也正在形成自己的世界观。
如果不出意外,他以后也会像他的父亲一样,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佃户。
但随着史思明率领麾下兵马屠了逢壁县后,那天的屠杀化作一条分界线,将过去十五年与现在的他分隔开来。
他恨叛军。
他想报仇。
像他这样的孤儿,颜季明手下还有很多。
颜季明开始招募那些因为出身平平无法做官的读书人时,有人讥讽他心怀不轨,有人嘲笑他不自量力。
但我,早已洒下了无数种子。
只需要每天洒洒水,
松松土,
这些种子,
日后就能自己结出硕果。
“孙清、冯甲、赵宁...等五人,为期末考试前五名,经由太守府批准,特予嘉奖。”
“孙清,受...”
“你给这几个十几岁的孩子封官?你怎么想的?”
崔祐甫的性情一向有些放浪,但崔氏的家传,让他平日里还能保持住一个沉稳刚正的形象。
但这时候的他,难得有些激动起来。
“都是小的不能再小的官儿,让他们提前学着做事罢了。放心,也就一个月时间,他们就要回来继续学习了。”
“学习,你也不看看你净教他们学些什么玩意!”
一提起这事,崔祐甫更加头疼。
他是学舍的“校长”。
而颜季明则是给自己封了一个“教导主任”的古怪头衔,有闲余的时候,竞也大大咧咧在学舍内教起书来。
颜季明开办的常山学舍。
里面不怎么教圣人书和经义。
就三门课。
识字,策论,实践。
识字的人第一门课就免了,直接进入第二项,然后是第三项。
前两者的区别,就像是一个才接触物理的初中生,刚合上课本,就被人逼着去做高中的题目,甚至得去实验室亲手做实验证明已有的和自己猜想的物理定律。
这个比喻有点夸张。
但难度,其实是一样的。
常山学舍第一期的生源,是常山境内全部适龄的少年,其中不识字的占绝大部分。
第一期全部学生,加起来得有数千人。
而整个学期,
也就将近六个月的时间。
最后通过考试的,也不过是二百多人。
崔祐甫看过考卷,里面有一些题目相当简单,但涉及到策论方面,即使是他也有些不知道怎么写。
那些题目并没有标准答案,要求是答案必须得与颜季明的理念一致。
不是什么致君尧舜、天下大同之类的套话梦话。
而是有逻辑有思考的答案。
与其说是考试,更像是颜季明在进行一项不留情面的筛选,直接筛出那些符合他要求的人。
颜季明曾经收养过二十多个少年。
其中留在学舍内继续学习的只有五人,被刷出去的人,有的被编入亲兵营,有的则是学习其他方面的东西。
若是说不想学了,也不想留在军中效命,
可以,
搬出太守府,
你是自由身了,但你以后不会受到太守府的任何照拂。
考试通过的五人,这时候才会得到颜季明真正的重视。
能通过这种实际上只考验学习能力的人
颜季明对自己收养过的那些孩子尚且如此,那些普通出身还没通过考试的学生,就更不用提了。
根据考试表现,各自安排去处。
若是考的特别差的人,他后续面对的安排和选择就会极其有限。
这项工作是由崔祐甫负责的。
他写字的时候总有一种罪恶感,每写下一个名字,仿佛就是蛮不讲理地直接判定了一个人的一生。
想到这里,他就放下手里的笔,站在窗口向外看去。
颜季明收养的那二十多名少年,此刻正在院内相互告别。
六个月前,他们都是以孤儿的身份被送来了这儿。这期间,争吵、嫌隙、不满,都是常有发生的。
本就是二十多个出身不同的孤儿。
渐渐地,才开始真正把彼此当做兄弟姐妹。
除了收养他们的颜季明之外,其余人,便是自己在世上唯一的亲人。
“走了。”
“珍重。”
直到最后,只剩下那五个人。
“都走了。”
孙清看向身旁四人,正色道:
“我等都是受兄长厚恩,此后当替兄长效力,汝等不可堕怠。”
“就你最乖啦。”
“要你多嘴?”
然而四个人好似谁也不服他,两个男的各自叼了他一句,两个女的则是呵呵冷笑,各自走开了。
孙清叹息一声,看着空荡荡的院落,终于是也走了。
太守府的走廊上,两人正在并肩前行。
“把我兄长送回去了?”
“送到平原了,人都平安。”
陈温笑道。
“回来就好,继续做事吧。”
“是。”
后面有一个小吏追上来,喊道:
“太守,有信使来了,是求援的信使,百里加急。”
“求援?”
颜季明有些疑惑。
信使一见到颜季明,当即跪倒在地,泣不成声道:
“报...太守,招讨使...他...”
颜季明目光一凝。
“招讨使兵至邺郡时,他部下忽然有部分士卒造反,然后叛军又在前方早已设下埋伏,招讨使率军困守孤城,已有数日,还请太守,立刻发兵救援!”
邺郡即相州,大约在河北的最南面,毗邻河东上党郡,后者即潞州。
但若是此刻发兵,等于是颜季明自个打自个的脸。
他叹息一声,道:
“陈温,立刻去请刘将军。”
“是!”
“传令下去,征发民夫,军粮。”
其他人倒也是无所谓了,但被围困的,偏偏是颜真卿。
毕竟是自家叔父,这出兵的事,其实是没得商量了。
不过,颜季明转念一想,若是去救援,倒也能借此动摇颜真卿手中最后的一丝兵权,让他从此以后只能在平原郡养老。
颜季明迟迟难以插手河北南面的那些郡,这其中既有战乱的原因,也有颜真卿屡次阻挠。
但现在,
河北南部已经被彻底打烂了,叛军反攻的时候,因为缺少军粮,就大肆纵兵劫掠,城内十户九空,百姓遭遇极其凄惨。
河北南部剩下的那些世家豪族,因此而没了根基。
颜季明觉得,自己或许能能反过来利用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