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途遥远,且又不知道颜真卿这支孤军究竟还能撑多久,颜季明只能带上麾下六千骑兵先行出发。
至于步卒,倒是可以在巨鹿以南的城池内就地征发兵卒辅兵组成前军。
后续的粮草、民夫也在源源不断地跟上来。
为颜季明提供后勤的不仅是他治下四个郡,其余各处都有所表示,且派出了兵马随行。
“太守有令,全军停下修整!”
中午时分,颜季明传令,让将士们去吃饭。
军中的伙食标准也提了上来,由原先一天两顿,变为了一天三顿,每两日至少有一顿荤腥。
此举,自然也是引发了将士们极大的好感。
比起眼巴巴等着固定时间才能发放的饷钱,这种每天都能吃下肚的饭,等于是一遍又一遍提醒他们,现在的好日子是谁给的。
骑兵中负责领军的数名偏将,也得到了颜季明的赏赐和拉拢,早已当众表明了效忠颜季明的态度。
颜季明把嫡系军队死死攥在手里,半点都不肯放松。
前方的县城外,其中的县令早已得到了大军抵达的消息,带着下属官吏早早地就等在了城外迎接。
“下官全德,拜见太守!”“起来吧,无须多礼。”
全县令站起来,殷勤道:
“城中已备下酒宴,不知太守可否赏脸?”
“酒宴就算了。”颜季明摇摇头,“大军在外,全军禁酒,连我也不可例外。”
“本官之前已经派人给肥乡送来了信,要求肥乡准备好相应的民夫和粮秣,不知此事可否办好?”
“这...”
全县令脸上当即露出为难之色,他咳嗽一声,沉声道:
“下官已和同僚尽力去办此事,但不过才数日,哪能筹措的到那么多......”
“您的意思是,没做到?”
颜季明一脸平和。
全县令见颜季明不喜不怒,心里有些发紧,他后退两步,做了一个让周围人都没想到的动作。
他跪在了颜季明的面前。
“肥乡百姓才遭受过兵灾,若是再强要他们出人出粮,只怕是会闹出许多人命,下官愿以一腔热血规劝太守,莫要再强行逼取了!”
“您快起来。”
“您这是做什么?”
周围的小吏们也是声泪俱下,眼见着县令为了全县百姓这般牺牲,一个个都红了眼眶,语气哽咽。
压力,一下子给到了颜季明这边。
若是继续索要,那就是他颜季明鱼肉百姓,无视人命。
若是不要了,首先是顺了那县令的意;其次,全县令光天化日给颜季明跪下,等于是已经将这口锅甩在了他头上,且认定了颜季明不会杀他,所以后续他就能借此扬名。
颜季明一向喜欢把人往坏处想。
因为要是把人想的太善良,他不舍得杀。
“我再问最后一次,民夫和粮秣,有还是没有。”
“就算再问一千次,也是没有!”
全县令早就站了起来,一脸悲壮道:
“下官确实没有做好太守吩咐的事,故而头颅在此,请太守自行来取,免得他人事后再借此生乱,故意不遵太守号令!”
“好。”
颜季明点点头,道:
“拖下去,斩了。”
十多名如狼似虎的士卒走出来,把愣住的全县令强行架起来,拖进了军中。
全县令的哭喊声越走越远。
“好一个鱼肉百姓的狗官!”
人群里忽然响起一个轻微的声音,说话的是个衣衫褴褛的老人,怒目看着颜季明。
好巧不巧,这话却是被颜季明本人听见了。
他循声看向那老人,周围人因为颜季明作风狠辣,见颜季明望过来,早已吓得四散退开,留那老人站在原地不动。
“汝欲杀我么?”
老人骨气很硬地说道。
颜季明微微皱眉,心想这一个两个的,都想踩着自己的头扬名?
他这次出兵,也要确立自己的威信,做事不能软绵绵的一团和气,要不然别说是河北其他地方,就连治下四郡也会立刻跳出来更多明目张胆不遵他命令的人。
河北世家现在是跟他合作没错,但彼此间的试探也是从无休止,河北世家从不在乎颜季明,只会不断尝试压低他的底线。
在他们看来,不管颜季明的野心多大,最终也还得靠着他们世家帮忙控制地方,颜季明根本不敢翻脸。
唯一让他们有所顾忌的,就是颜季明手上的兵权。
世家们知道的消息也比寻常人知道的更多。
首先河北招讨使是颜季明的叔父,声望极高,之前一呼百应,号召起二十万兵马抵御叛军。
然后是李光弼,如今正在北疆抗敌,手上实打实的有大量兵马。
再者是颜季明本人,也在不断地利用时间扩充兵马,且明显是在设立自己的私军,世家们也难以往他的私军里掺沙子。
三个人,掌握了河北境内半数以上的兵力,几乎又是一个安禄山的雏形。
颜季明现在只有主动出手威慑,才能让那些世家暂时熄灭试探的心思。
打定主意后,颜季明眼里闪过一丝寒意。
“老人家也是在肥乡做官的?”
“老朽并非肥乡官差,只是听闻有一旧友在河北,故来访之,没想到河北形式,果真如同长安坊间所传言的那样。”
“哦,是何样?”
老人重重吐出四个字:
“豺狼当道!”
“放肆!”
薛嵩听得懂这是在辱骂颜季明,当即拔刀指向老人。
骂他薛嵩无所谓,骂颜季明可不行。
眼见着薛嵩就要动手,颜季明却迟疑了下,摇头道:
“既不是肥乡官吏,便是寻常百姓,百姓说我,便是我做的不好,汝等不准与他为难。”
“是。”
薛嵩只得收刀。
那老人却有些不自觉,兀自瞪着颜季明。
说话间的功夫,后方士卒已将全县令的首级送到。
看着血淋淋的首级,老人再也无法抑制悲愤,抹去眼里的泪水,却仍是站在原地不动。
“您还在这等什么?”
颜季明问道。
“此等贤官,岂可无人替其收尸!”
“你这老头,倒也有趣。”颜季明问道,“还未请问老人家姓名?”
“汝亦欲杀我么?”
老人冷笑道:
“小民姓杜,单名甫,乃是前右卫率府兵曹参军,一介小官,何足挂齿,若是惹得将军不快,那便连小民也一同杀了吧!”
“杜甫?”
颜季明神色有些古怪,问道:
“尊驾可认得李太白?”
“太白乃吾此次欲寻访之友,额...汝为何识得他?”
“这话,咱们还是坐下来慢慢说吧。”
颜季明转过身,吩咐道:“薛嵩带五百人,进县城开府库,取一半带走,若是缺少粮食,便就地与百姓购买粮食。”
“跟百姓买粮食?”
薛嵩愕然,他见颜季明对他挤挤眼睛,只能点头道:“遵令!”
“太白正在晚辈幕下做官,曾与晚辈言说杜公才学,心向往之,不想今日得见。”
颜季明微微侧身,笑道:
“不知杜公可敢随我往军中叙话?”
“某身份低贱,岂敢称公,不过,你究竟是何人?”
杜甫只觉得越发有些看不明白眼前的事。
但刚才他听到了颜季明的吩咐,听到只取县中府库一半,且还向百姓购买粮食而不是强行征发,觉得这年轻将军似乎并非肆意妄为的狗官。
“晚辈姓颜,字和安。”
“你便是河北各处传闻的小颜相公?”
杜甫一愣,随即道:
“我所碰到的流民,都说你为官宽厚,为人至善,常因民间疾苦流泪,我...小民没想到...”
颜季明笑而不语。
旁边的薛嵩撇撇嘴,在心里道:
好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