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说话,继续指挥着工人的搬运。
周巡再悄悄靠近些,低声问:“白药?”
他偏过头:“情势所逼。”
说完,袁英锐看了周巡一眼,好像另有深意。这箱车子要是装满了白药的话,怎么说都是起码百万上价,绝对是比大生意。
周巡会意:“确定能抓到?”
“我女人和牧俊健都在留心,谁一有猫腻,会立刻被发现。”袁英锐一边盯着货一边说道。
周巡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第二天,周巡接到了堂口里一个跑堂的电话。他经常和周巡他们这些闲人搓麻将,彼此之间也是熟得很,毕竟都是草鞋,为人家打工,物以类聚,能找些亲切感。
电话那边很安静,但他说话间喘着粗气,好像是跑了很久,才找到安全的地方打这通电话。
“隐子,震天疯了。”
“怎么回事?”周巡问道,昨天还好端端地一起吃过饭,说疯就疯?
电话那边催促道:“你快来堂口,来了再说。”
周巡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厂子,里面的人少了很多,但几个重要的角色全在,好像几个国家领导人在秘密商议着什么。
周巡跑到袁英锐前面,气还没直,问道:“你抓了震天?”他点头。
“我要见他。”
“他已经疯了。”姓袁的很淡定说出这句话。
周巡刚跑过路,急红了眼,身子也开始发热。喘几下气,尽力稳住。
“我在精神病院关了半年,什么疯子没见过。”
一旁的素姐想拦周巡,但被袁英锐扯了一下,也没说什么。
周巡闯进了震天被关押的小隔室,里面装的都是些废弃的木料,堆积在一块,准备处理的。
震天被绑在座椅上,绳子从他的脖子上开始绕,迂过多圈后顺着腋窝往后系紧,动弹不得。而他的脸上有几块淤青,明显是被人打的。
他见周巡来了,低下头,垂眼看着地板。周巡在旁踌躇了半天,竟不知道该怎样开口,最后却憋出一句:“你疯了吗?”
震天抬头看着周巡,不像以前那般热情,却近似乎绝望。他的眼角红了大半,眼袋那块也浮肿了不少。
周巡紧张问道:“震天,你能不能说话?”
瞬间,他的眼睛睁得极大,张开嘴,但呜咽着嗓子说不出声来,拼命抖动着想挣脱绳子。周巡向后退一步,从未看过有人这样害怕过。他脖子的青筋冒起,全身不停抖动,突然吐了出来,污物全粘附在他的衣服上,嘴角边的还连着口水,腥臭味充斥着整个房间。
震天再次看向周巡,血液充斥了双眼,胸腔剧烈起伏,狠狠地喘气。他脖子向前一声,大声嘶吼。他的嗓子听起来有些破损,以至于吼到一半边开始咳嗽。
周巡实在是无法忍受,夺门而出,靠在墙壁上喘气。
袁英锐来到周巡面前,把一张打印出来的通话记录递过来。
“这是他昨天用手机的记录,他下午给一个人打了电话,我们查了后,是一个门爷的仇家。那批货晚上就被拦了。”
周巡红着眼,看了看,把单子甩他脸上。“你他妈当谁都没脑啊,傻子才用自己手机打,再缺心眼不会找个电话亭?”
周巡还未骂完,袁英锐一拳打在周巡的脸上,揪起领子,靠在周巡耳边说:“如果他不死,你就被要背黑锅。牧俊健回来,说门爷一直在跟他问你的话。”
他松开手,抖着伸进口袋掏烟。周巡靠着墙壁慢慢蹲下来,冷静了一会。
“震天又没疯,你把他弄成这样,门爷会信么。”
袁英锐已经大口抽着烟:“现在缺的只是一个说法,只要说得过去,门爷想追究也没办法。”
周巡听着屋里一直持续的嘶吼声,问道:“那他怎么办。”
姓袁的把烟扔在地上,用脚来回碾:“我会处理干净的。”
周巡蹲在地上,和袁英锐对峙了近半小时,一直沉默不语,他也将近快抽了半包烟。
牧俊健的出现打破了僵局,他对姓袁的说:“证据都准备好了,我也在外面找了几个证人。”
“门爷怎么说。”袁英锐问道。
“他说要见活的。”牧俊健再转过头来看向周巡:“还有小巡。”
周巡蹲在墙角,震惊地看着袁英锐。他向周巡摆手,叫周巡先别激动。
“门爷什么时候来要人?”姓袁的问道。
“2点。”
门爷派来的人很准时,把周巡带上车子。震天一直不肯就范,两个人搬不动,厂里的几个伙计合手把他台上后座,不住得蠕动着身子。
周巡坐在身边照看他,不让他从软座上跌下去。
门爷的处所离堂口有些距离,车子足足开了近一小时,中间震天吐了几回,把车子弄得乌烟瘴气。打开窗户后,气味才消散些,不过污物全染在车上,看样子很难洗。
门爷的住宅处在一座寺庙旁,四处少有人烟,只有两个和尚骑自行车,后方载着货物路过时,才少了那荒凉的痕迹。夏日炎炎,却在这找到了些许清凉。
下车后,两人又把震天拖出来,任他不停摆动。
几个人从房子里跑出来帮忙,将周巡他们带到房子里面。
门口的玄关摆放着一尊玉雕的小佛像,周巡从没见过这种佛像,也叫不出名字,袒胸露乳的,但比弥勒佛瘦很多。墙壁上挂着一些字画,很是清秀,还弥漫着点点檀香。至少从房屋的内置来看,门爷是很信佛的人,但这做人的准则又好像有点背道而驰。
他们将震天抬到了里屋。另一个男人把周巡带到了三楼的房间。他敲了敲门,得到应许后打开。
门爷正坐在木桌前阅书。周巡躬一下身,叫道:“门爷。”
他见周巡进来,笑了笑:“随便坐。”
房间里唯一空闲的椅子也只有门爷书桌对面的那把,这摆明了是要周巡坐过去。
周巡咽了口水,轻手轻脚地把椅子拉开。
门爷见周巡手抖,便说道:“不用太紧张,找你只是跟你唠唠嗑。”
周巡看了他一眼,慢慢坐下。
门爷放下手中的经书,问道:“在金陵还住的习惯么?”
周巡不知道他这样慢理丝条地想干什么,要给周巡施加心理压力,待会审讯的时候更好招?还是给周巡好脸色,让周巡主动承认那些虚有的罪名。
“门爷,我和震天都不是细作。”周巡紧张道。
门爷从帮端起瓷杯,抿了口茶水:“你知道我待见钩子的手段么?”
周巡听袁英锐说过,以前有个急于功名的条子混了进来,被发现后,在暗屋里拷打了几天几夜,尸体被处理的时候身上一块好肉都没,四肢也全扭曲地不成样,死时的模样还是保持惊悚的神情,尽管一只眼已经没了,眼皮还是张得老大,看的大伙心里都慌慌的。
门爷见周巡的表情,扬起眉毛,啧了一声:“这可不好办了。”
周巡不懂是什么意思。门爷笑了笑:“我从没怀疑过你。”
也许周巡该庆幸,但这便意味着震天已经上了死刑场,即使周巡再求情,也无能为力。
“当他把你接过来的时候,我就有了疑惑。”他说话间,右手将腕上的佛珠取下,一颗颗地细数。“我以前也试图找过你,但所有线索都被隐藏了。只能说那孩子的心太急。”
周巡没有说话,仍旧在思考着门爷的话。
门爷见周巡没反应,便道:“现在,给袁英锐打电话,叫他来这。”
顿时,周巡醒悟开了。“门爷,不可能是他。就算那些活出了事,这些东西也不止他一人知情。”
他摆了下手,示意周巡停嘴。“孩子,他这套招可老得很,就骗骗你还成。他可不是好心的主。”
说实话,周巡向来不觉得袁英锐是什么好人,但也绝不是十恶不赦的罪人。如果不是这几日的相处,也许周巡还就把这老头的话当真。
“他混到今日这地步,死在他手上的人数都数不过来,也不差你一个。”
也不差我一个。周巡看向门爷,询问这话怎么说。
“人训羊,就是为将他们养肥。这些羊羔被宰前还舔着主子的脚,却不知自己注定都是这个命。”
周巡木讷了会,回道:“门爷,这话说的,好似我的肉有人稀罕买是的。”
门爷叹了口气,侧弯下腰,在抽屉里寻找些什么。周巡警觉地直起身子,向后靠去。
他拿出一一个信封给周巡,周巡接过拆开。
里面是几张照片,周巡都见过,是第一次见袁英锐时拿到的验尸照。
周巡也不是什么医生,光从照片里看不出什么所以来。
门爷道:“你应该已经看过了,但却不知道这些照片那啥什么。”
他一张张地铺开,“这是老三一直想得到的,也是他背叛我的原因。”便背过身,看向窗外。
周巡不解。
门爷转了过来,重新坐回椅子上。“我十五岁那年,见证了大清最后一代皇帝的登基。”
周巡记不大得末代皇帝溥仪的具体登基时间,但知道宣统年号大约是十九世纪初才起封的,门爷却说自己那时十五岁。如果按时间算,他现在也是百余岁了。却长着六十分明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