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靠手艺赚钱(下)
金野的性格上有个很明显的缺陷。
你可以打他骂他不信任他,但绝不能怀疑他的人品。
他心中有根红线,越线的事就算利益再大也不会去做。
很明显,这个穿着航监服的男人碰到逆鳞了。
金野缓缓将头抬了起来,眼神中流露出坚毅:“我爸叫金仕成,服装一厂的修理工。我叫金野,就读于十一中124班,班主任叫粟雪群。”
“那些不良分子动手的地方就是这几个连接之处,因是生铁所铸,轻轻一撬就会断裂。”
他点了下机器底部的送布牙架和连接主轮摆动的牙叉,继续说道:“这些零件其实很便宜,几毛钱,只是一般人不知道哪有卖。”
“如果事后发现有零件坏了,直接到学校来找我就行,我赔!”
几句话铿锵有力,和男人对视时分毫不退,用无比的自信来还击。
络腮胡的身份和水警类似,遇到过很多犯罪分子,但从没在谁眼中读到过此种眼神。
“这小师傅来之前就说过,不换零件,修不好不要钱。”女人忙将最初谈好的条件转述。
金野懒得拖延时间了,迅速将零件装了回去,自己拿碎布开始试机。
“哒哒哒哒……”
欢快的节奏声响起,银针闪烁出残影。小小的布条在他手中像是活了一样来回翻滚,手指总灵巧的和针尖擦身而过。
“试试吧!”金野看了眼线迹,起身将位置让了出来。
人都是有基本眼力的,金野修理时的熟练度,踩机器的灵活,无一不在展现实力。
若不是长期接触这个行业,就会像现在坐上去的女人一样,踩个踏板都挺累,不时还要用手拨几下尾盘。
“不好意思,我这人心直口快,刚那话也没别的意思。”络腮胡不怂,错了就认。
他见过太多穷人家的孩子,自然懂这么大年龄的孩子出来赚钱意味着什么。
金野是个顺毛驴,人家都对他这小孩道歉了,自然不会再去计较。
他笑着凑过去低声说了句:“针装反了,平口那边朝针杆。”
络腮胡愣了下,随即裂开嘴笑了起来,这小滑头。
没什么好恼的,能赚到这个钱就是本事。
他搂住金野:“端午节过来,叔叔带你划龙舟。”
金野眼睛一亮,这事他上辈子还真没干过。
女人停停搞搞好久终于踩出了几条线,汗水已经浸湿了裙子。
她用手背轻轻抹去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珠,将目光投向金野:“小师傅,看你还懂缝纫,能教我收裤脚和踩边吗?”
“我可以出钱。”
一张十元的大团结出现在了缝纫机台板上。
颇有后世煤老板作风。
“我要上学,实在是没时间。”金野委婉的拒绝了这个提议。
会缝纫的太多了,没必要找他来教这种最基础的东西。
也许有歉意,也许是好心,不过他还不需要。
去包子铺买了三个大肉包,一毛五一个,啃一口汁水直流。
现在的肉包分量足,实在,馅也是很好的五花肉。
重新回到老地方,举起牌子等了好久,都是问的多请的没有。
金野琢磨着自己要的修理费是不是太高了,于是又拿出粉笔在牌子上加了两个字——三元。
做为初来乍到的黄口小儿,打出名声才是最重要的。
价格刚降就来活,一位四十多岁衣着朴素的大妈凑到跟前:“小师傅,两台五块钱修吗?”
“行!”金野略一思索答应下来,修完就得去学校了。
大妈的家就在菜场隔壁的筒子楼,楼道里充斥着各种气味,光线非常暗。转角处堆满了藕煤和杂物,很多人家直接将炉子摆在门口烧菜。
进门就看见刚才买肉的两母女正低着头在剥莲子。
小姑娘动作挺麻利,小奶牙咬开莲壳,撕掉皮,拿个平头小针一顶,绿色的莲芯就掉了出来。
“金莲,我找了个小师傅来修缝纫机,你那台不也坏了吗,让他帮忙看看。”
穿着蓝色工装的女人抬头看着金野,眼神中闪过一丝拒绝。
大妈当然知道她在顾虑什么,接着道:“两台五块钱,我出三块。”
女人犹豫了一小会,点头应了下来。
金野先修大妈的机器,本地军工企业出的。毛病不大,针杆偏了点,应该是踩东西的时候被线引动了机针,撞在针板上。
拿着锤子把针杆敲正,又将卡满线的梭床清理干净。
搞定。
轮到女人的机器时却让他犯了难,她竟然用菜油去点机器,弄得全部凝注了。
这女人身上的工装上印着皮件厂的字样,怎么也会犯这低级错误。
“想修的话要把所有零件都给拆下来然后用煤油清洗,是个大活。”
金野面露难色,都一点半了,下午还有课呢。
小女孩走了过来,将手伸到金野面前,奶声奶气道:“大哥哥吃莲子,华华刚剥的。”
肉肉的小手中放着颗很大的白莲,皮壳和莲芯都已经去掉。
“伢子啊,帮帮忙。金莲是从乡下来的,家里三个娃,给人补点衣服赚学费。”大妈也在说好话,还先行将自己的修理费付了。
金野默然,不再多说什么,撸起袖子动手拆机。
人都有自尊心,越困难的人越不想接受怜悯。
为了缓解女人的窘迫,他张嘴吃掉了小女孩送来的白莲,笑眯眯地问道:“县里的莲子就熟了吗?”
坛州是莲乡,县里出产的寸金莲是出口创汇的拳头产品,采摘季一般在六到九月。
“华华不晓得,只晓得剥一百颗能赚八分钱。”小女孩比了个八的手势,大眼睛中闪烁着光芒,八分钱能买好多好吃的了。
“华华的姐姐都在上学,妈妈说等大姐考上大学就有出息了……”
小女孩的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絮絮叨叨说了好多。话中妈妈和两个姐姐出现的频率最多,爸爸这个词却从未出现过。
金野心里清楚,农村女人生不出男孩等于没了脊梁骨,这种情况下还坚持让孩子上学,其中艰辛外人无法想象。
“唉!怪不得会熬成肺癌。”
轻叹一声,加快手中速度,两点四十的时候终于将机器弄好。
“我要去上学了!”
趁女人试机器的空当,他丢下一句话撒丫子就跑。
身后传来焦急的呼喊声,女人追了出来,可哪能追得上田径队的头牌。
金野并没有去上课,他花了六块四毛钱,买了两斤猪肉、一对酒和烟,爬上了去河东的公共汽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