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修养了几天。
方曦文想出来的借口是练功走火入魔,伤了脑袋——而效果也的确类似——洛霆自然信了,起初一家人把他照顾得像个植物人,后来他实在受不了了,自己找了点事干。
比如辅导小妹做功课,教教她术算、行文之类的;
他发现小妹真的很聪明,很多东西一点就通,不像某人。
洛青霓在知道后很是不服,于是他出了张试卷让两人一起考,结果自然是小妹早早做完,姐姐憋红了脸也算不出来。
数学嘛,不会就是不会。
这天洛霆从外头回来,身上没啥酒味,但愁眉苦脸的。
方曦文刚好在院子里坐着晒太阳,见状便朝他招了招手,两人闲聊起来。
从洛霆口中,他得知原来王凝竹也摊上了联姻这档子破事;本来代家主王文轩还想往后拖拖,结果不知怎的上意十分坚决,非要让他在最近拿定主意。
叫洛霆过去,就是大家伙交换一下情报,一块商量看看有无办法。
“陇川宇文、神都方、庐阳宋…在这三者里面,跳得最欢的是宇文家。一方面派宇文仇过来给云致老爷子祝寿,另一方面,他们在本家那边也有动作。”
“陇川?展开说说。”
其实方曦文的下一站就是陇川,等养多几天后就该出发了——答应要召唤天女的——而且兴平城那个试点方案是他提出的,于情于理都要过去看看。
听洛霆这么一说,他微妙的有种不详的预感。
“具体情况我也不太知晓,就是文轩提了一嘴,说宇文家是在两头下注,等到星宫彻底归顺后,两家互通有无也是极好的…”
“岂有此理!”方曦文气得拍案而起,洛霆不明所以。
其实‘互通有无’倒也可以理解成正常的利益交换,但在他看来,就是有人想打他家圣女大人的主意了。
不得不说宇文家还是挺有先见之明的。
星宫那边的试点才刚刚处于起步状态,就算她们完全没有归顺之意,但面对奉了皇命的宇文家,表面上还是得客客气气的。
在此基础之上,一些略显无理的要求也不能彻底回绝,想来她们该是有些头痛的。
毕竟得了大势,这种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做法很恶心,但一般人真拿宇文家没什么好办法——
但同样的朝廷鹰犬就不同了。
又跟老洛闲聊了几句,约了個时间喝酒,方曦文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
…
来到书桌前,他摸出一张白纸,在上面整理起情报来。
本来这事不急着做:他是想着多留几天,再进几次灵境体验一下变化,但看来时不我待,他得去一趟陇川了。
在修行方面,哪怕他一天都没拉下,距离打开口窍还有些距离,毕竟他一向做事稳健,遇到打不过的就直接摇人,还没经历过几次生死战;
其他方面,他入灵境之后得到了新的【水月仙子之契】,不仅保留了原本【碧落剑仙之契】的所有能力,还有所变化:
【水月仙子】
【修为:六窍(眼、耳、鼻各为两窍)】
【外功绝学:碧落剑法(五式)、明月剑法(五式)…】
【外景真意:海上明月共潮生(品级:外景巅峰——?)】
【提纵之法:惊鸿照影(63%)】
【内功心法:碧落心法(24%)】
【三围:78、58、83】
这等于是把洛青霓这段时间的修行成果都展现出来了,至于明月剑法他也能挽几个剑花,说不定以后还能装装剑派的弟子。
不过,最令他惊讶的是还是洛青霓自创的剑法,在操作面板的认定里居然至少是外景巅峰…
他会的招式里,也就落虚神游这身法能勉强够到个边。
‘三围不知不觉就现实出来了,看来真是我用身体测的…’他心中腹诽。
作为对照,他又唤出重新诞生的【碧落剑仙之契】:
【碧落剑仙】
【修为:□□】
【内功心法:生死剑意(0%)】
‘果然,全部内容都转到新契约上了,要是我没有把她拉出来,恐怕剑仙就真的该彻底消散了。’
方曦文略有些后怕,试着把剑仙给召唤出来。
然而,那立绘没有动;一向如约而至的青衣女子没有出现,空气仿佛纹丝不动。
“剑仙?”
“我在,”清冷的嗓音响在识海里,“转化和重新签订后,我现在很虚弱,没法现出身形,暂时也帮不上你什么忙。”
她像是无事发生一般,哪怕看不见表情,也能想象到剑仙那云淡风轻的样子。
这让方曦文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脑补过度了,说不定剑仙压根没那么脆弱,反而把自己悲伤得要命。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比起现世的幸福,让她真正感受到触动的,是方曦文那真切的悲伤与愤怒;
就像帝君说的那样,她不过是个幻影,但在他眼中,“剑仙”是个活生生的人,是会悲伤、会嫉妒、会开心的人,这一点比什么都来得珍贵。
无论事实如何,他会这么想,已经足以让剑仙留下来了。
“不用你帮忙,你没事就好了。”他放心下来,释然一笑。
见他这副傻兮兮的样子,剑仙终于忍不住了;她沉默了一会,放低声音道:“你对帝君…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
“明明你对我是这样的态度,对帝君又是那样的态度;你更应该了解他才对。”
“…要说你们最大的区别,是帝君已经死了,”他垂下眼帘,“如果他还活着,那我会像救你一样拼尽全力救他,告诉他,他所经历的苦难都是有意义的。
但他…却是那副态度。
自以为算尽一切,把人心当做死物一样玩弄,我生气的是这点。”
“那你有没有想过,帝君之所以会变成这样,正是被世界逼的呢?”出奇的,剑仙的语气严厉起来,“你能对我的经历这么感同身受,为什么偏偏对‘自己’没有一点同情呢?”
“……”
“就连洛青霓都知道要谢谢他,你呢?”
剑仙的一番话让他沉默下来;
是啊,为什么呢:帝君遭受的那些苦难,他就看不到吗?
他在乎的,是在乎他的人——那帝君在不在这里面呢?
想来是在的。
“你知道吗,他其实对我很好啊,”方曦文慢慢地捏紧拳头,“没有跟洛青霓反目,是因为提前知道剧情;没有被发现夺舍,是因为肉身穿越;没有死在半路,是因为帝君残像…
默默的做好这些布置,却从不干涉我的选择。
就像是小时候学骑单车那样,他在后面扶着,我在前面用力地蹬踏板,轮子碾出歪歪扭扭的痕迹…慢慢的,他松开手,只有笑声在空洞的回响;
那辆单车就是他留给我的遗产。”
他的语速越来越慢,剑仙似乎明白了什么,在识海中沉默下来。
“为什么没有同情?”
“因为他已经死了!”他一砸桌子,咆哮出声:“无论我再怎么愤怒、再怎么悲伤,这些声音,永远也不可能传到他的耳朵里!
我可以救下洛青霓、可以救下老洛夫妇、可以救下这个将要毁灭的世界…可以救下一切的一切,但我怎么都救不了他!!”
“……”
“为什么我能毫不犹豫地掏出他的心脏?因为那是残像,那是被设计好的、由我一个人演的独角戏;
他就是这样玩弄着人心,我不想遂他的意,不想为这混蛋掉一滴眼泪啊!!”
【成就:滑稽的闹剧】
就在他彻底将情绪宣泄出来的时候,又一行文字跳出来,像是一巴掌抽在他脸上。
“你真的,很了解他啊…”半晌,剑仙才开口说话。她真的震惊到了。
这就是历代最强天衍术士:一个在地下的死人,单凭留下的话语,就能把活人折磨成这样。还是抗压能力奇高的他。
“你看,就连我这反应都被他算到了,”方曦文赤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惨笑道:“下次见到残像,它就会像知道外面的事情一般,跟个活人似的,肆意嘲笑我的丑态。
无论愤怒与否、悲伤与否,都改变不了这既定的事实。哈哈。”
为什么明明跟阿姊互相喜欢,却仍不愿接受她的感情呢?
为什么只要低头就能得到无尽的遗产,却要掏出帝君的心脏呢?
因为他讨厌被人安排的感觉,他要反抗;
但事实却是:无论你讨不讨厌,事情都不会有任何改变,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
只是,一出滑稽的闹剧而已。
房间里沉默了很久。
终于,一袭青衣的女子现出身形,很虚幻的,在背后轻轻抱住了他。
“为什么,你总要把这些事情藏在心里呢?”
“…因为帝君他再神通广大,也算不到我心里在想什么;如果莪不表现出来,下次见到残像的时候,我就能指着它的鼻子骂,说它算错了。
这没有意义,只是我的微弱反抗…但现在不行了。”
说完,方曦文在椅子上沉默下来,后脑靠着软软的东西;
剑仙的双臂轻轻环着他的脖子,是不带一丝暧昧的,温柔的拥抱。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剑仙。”
“嗯。”
“传说中,天帝的孙女名叫织女,她私自下凡嫁给了河西的牛郎…这故事的寓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在天上的位置相距十六光年。”
“……”
“也就是说,牛郎看到的是十六年前的织女;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都无法传达过去,因为那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方曦文举起掌刀,竖着一切,“生与死的距离比这还远;这一刀落下后,我此生永远都只能追逐着他的影子。”
帝君残像。
只是帝君残留的…影像。
“是我误会你了,”剑仙的声音温柔起来,那曾经的母性又出现在她身上,“就像我消失之后,你对着洛青霓说不出任何话来那样;
帝君消失之后,你能够倾诉的人…也只有我。”
“这些话我没想过要对任何人说,这些苦难只有我知道就够了,又改变不了什么;就算他去折磨洛青霓,也得不到任何东西啊。”
“帝君有生气的权利。”
“他是有,但发泄的对象不该是我们,”方曦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也好、洛青霓也罢,都是被人怂恿着,踏入了这个圈套…”
如果说我会出现在那艘画舫上,是被帝君抓过来的;
那他,又是被谁抓过来的——不朝幕后黑手复仇,靠折磨我们出气算什么?
说着说着,他突然没了声音;方曦文想到了一种很恐怖的可能性。
这个念头像一只大手,紧紧地攫住了他的心脏,几乎让他要无法呼吸了。
他虽然不认为帝君跟自己一边,但也从没把它当成过敌人;
帝君已死是既定的事实,剑仙也好,他也好,都把这当成是理所应当——有方曦文在,帝君就不可能还活着。
他没想过,那个能隔着世界拉人、能开辟广袤无垠灵境、能弄出操作系统的帝君…究竟,是怎么死的?
有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浮了起来,大热天的,他通体生寒,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
下一瞬,这就如同幻觉一般,他恢复了过来,背后密密麻麻的冷汗。
而剑仙如同浑然不觉般,声音平静道:“我们是其中之一,帝君他并没有对我出手…父亲那边另有其事。”
其实仔细想想,要是帝君灭了洛家满门,剑仙又怎会愿意配合着签订契约?
耳边只听她续道:“他是看在云无心的面子上,放过的云屹川,但那个叫叶什么的…帝君在证了法身之后,一掌把他拍死了。”
“啊?”
方曦文很快把那念头丢到最深的海里,嘴上惊讶出声:“他杀了叶白羽?那不是气运之子,他没被反噬吗…”
“你哪来这乱七八糟的想法,帝君杀的人多了,不差他一个。”
“你还挺佩服他…”
“人榜第一,地榜第一,天榜第一,”剑仙的声音带上点笑意,“你说呢?”
“哈。”
“虽然不知道你说的单车是什么东西…但你要走的路,可没那么容易。加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