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人御下功必赏，过必罚，刘大人比谁都要清楚，为何还跪在地上？”有温润中带着些贵气的声音响起，“快快平身罢。”

这人的腔调一听就是地道的老神都人。

不少闲人为了附庸风雅，还总结出这种发声方式的十几种诀窍，不过模仿者到底失之于匠气，绝对比不上此人的浑然天成呀。

此处是间外表平平无奇的小院厢房，内里的布设极尽奢华，夜明珠不要钱地嵌在各处，拉着的屏风皆是名家古作，光是那人手中把玩的茶杯，放到外面也足以买下三座宅院。

有靡靡的麝香弥漫开来，味道直往刘满鸿的鼻子里钻。金钱的味道令人迷醉。

他跪在地上，伏低着脑袋，没有对这话做出任何回应；

如果真的信了这平身之说，那才叫不知好歹。

见刘满鸿仍保持着跪拜的姿势，那人果然没再多劝，只是转头看向窗外，笑道：“这一趟陇川走得值，看到了很多有意思的东西。”

“都是魔道伪装出来的表象，略施小惠耳。”

“略施小惠？”那人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般，一拍椅子的扶手：“降低入城税、坐市税，吸引周边外商；早晚各加两趟巡逻班底，人员齐备，还有外景强者不定时巡查；掌握着最多的产业，却做着打压竞价的事情；不设宵禁，却日日治安良好…

在你刘满鸿嘴里，这叫小惠？

你倒是治一个给我看看！！”

“下、下官一时妄言…”刘满鸿把脑袋伏得更低了，整个人趴在地上，像只待宰的鹌鹑；

但他此时的内心，却有着与外表相反的极度平静。

越是表现出对兴平的欣赏，就越说明他除去星宫的意志之坚…骂他不过是顺带而已。

只听那人话锋一转，沉闷的空气也变得轻松起来，有了些笑意：“呵，想不到来到此地的第一個意外收获，居然是方行云乃可用之材。

虽然行事隐蔽，但处处都能见到他的影子啊…”

“这满脑精虫的东西，不过有些经商天赋罢了。”

“呵，你道如何？”

“下官以为有更好的人选。”

话是这么说，但刘满鸿绝不会僭越去说人名，除非他要求；他越夸方行云，他就越要骂。

此乃多年为官之道的总结。

“嗯，我一路走来曾见过四位世家子，”那人语气悠然，“游历四方的云屹川；经营一地的方行云；掌一军之权的王文轩；似疯似癫的宇文仇。

如龙生九子般各个不同，当真乃我大晋幸事呀…”

“都是一群他妈的废物！”

“刘大人此言差矣。万物皆有其用，因时而制、因势利导；就是无用之物，也有无用之用…你可明白？”

还没等刘满鸿唱反调、表不解，门外便有几道敲门声响。

“进。”

只听吱呀一声，有一袭黑袍的壮硕汉子顶进门来。

他长相颇具异域特色，五官粗犷、眉毛浓密，皮肤粗糙，有着许多风霜留下的痕迹；

操着一口熟练的草原话，劈头便骂：“妈的，为了办你的事，阿古拉死了！”

见状，自有人将这些内容翻译成圆润的大晋官话。

“死？按你们的说法，他只是魂归长生天而已，何必悲伤？”那人轻描淡写地笑了笑。

翻译过去之后，壮硕汉子当即暴怒，用力一砸桌子，伸手一指：

“他妈的中原狗，说的好处一点都没见着，老子的弟兄却少了两个！没个交代，老子拼了命也要把你们剁了！！”

这草原汉子不过八九窍的修为，满口脏话，指着鼻子就开骂；

而那人也丝毫不恼，只是让翻译与他交涉，询问需求。

“血债血偿，把杀了阿古拉的凶手交出来！”

听到如此直白的要求，那人笑了一声，一锤定音：“允他便是。”

…

格力朗日走出房间，一路上骂骂咧咧，把门带上的动作也极为粗暴；

刘满鸿的姿势已从跪伏地上改成了正坐，见他不说话，便很适时宜地出声：“您就这么答应他，是要让人拿下宇文仇跟云屹川么？”

“浅了。对付这种草原来的饿狼，有血就够了，至于是谁的不重要。”

“您是想拿兴平的人来…恐怕、恐怕会打草惊蛇啊。”刘满鸿这下是真的怕了，背后又出一身冷汗，纳头便拜。

他当城主的日子比林画芷长了不知多少，这家丢了鸡、那家死了人都要叫他过去，很多百姓他都记得名字、家中有几口人。

想到草原人的屠刀在中原腹地，一把将他们的头砍下来，他便感觉到一股心寒。

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似的，那人哈哈笑了起来，安抚道：“放心，这位置以后都会是你的，我怎么会做这种不解人意的事情呢？”

“您是说…”

“我这人心善，见不得百姓受苦。刘大人，你懂我意思吧？”

闻言，刘满鸿心里咯噔一下。

为了满足这位大人的需求，各地的商队都往这边运来一拨拨的货物，也带来了许多面黄肌瘦的流民…

…

…

“你懂我意思吧？”

“懂了懂了，以后我都叫你画芷姑娘，满意了吧？”

走在街上，方曦文跟自己的好朋友在日常拌嘴。

事情也很小，就是见厉慕幽一直喊得这么亲昵，林画芷也想要一样的待遇，要叫他的名字；他自无不可，但相应的，他也要这么称呼她。

“画芷画芷画芷…”

“我、我在，你别叫了嘛！”女子勾住他的脖子就要捂嘴，但动到一半又停下了。

“什么人啊，不是你自己要求的吗…”方曦文绷不住笑了。

他发现了，在这沉闷繁杂的工作里，只有逗逗林画芷才能轻松一些。

两人此行出来是去提审抓到的“草原细作”。那方案实施下去没几天，六扇门很快便拿了几个人。

把误捉的两个放了之后，只剩下个光会叽里呱啦、听不懂人话的糙汉子。

因为不会讲草原话，所以方曦文带上了身边这唯一的外景战力，想用她入微的感应试探些东西。

然而还没走到衙门，便听到街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有黑衣斗篷人从墙后被打得倒飞而出，背后几处狰狞刀伤撕裂了衣服，拼成一个王字。

那里是六扇门关押犯人的地方。

一位刀客正挺身急追，嘴巴咧着在笑，能看到有几颗牙没了…是疯虎！

林画芷刚锁定他，正要出手，忽地一道神识从天而降，砸向她身旁的方曦文。

天地之力翻涌成枷锁压迫而来，眼见便要将他拍成肉饼！

“休想！”

淡蓝色的水袖一抽，那无形的囚笼便被打得粉碎；林画芷在他身上留了道禁制，立刻踏空而上。

‘这是兑子来了。’

方曦文对此并不意外，当即挺剑朝疯虎追了过去，身后是一大帮六扇门的红服捕快。

三人两追一逃，直冲城门而去。

守城的卫兵不敢阻拦，纷纷退至两侧，将大门打开；

正当三人的距离不断缩短时，疯虎突地转身，绚烂的刀光一瞬间爆发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