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呵,好你个掏裆家的,终于来边军巷串门了?”
沈柯一行赶早出门,路过儿时念书、每天都要经过的茶馆。老茶倌见着齐伯牙,立刻开口打趣。
片刻之后,却是聪明闭嘴...就见某位跟在老管家身旁的秀才公,将手从袍袖里伸出来,暗戳戳地比了一个掏鸟动作。
“嘶—”
被原主便宜老爹支配的恐惧,再度笼罩在老茶倌心头。
“见过沈秀才~”
老茶倌只得一抱拳,遛回店里去了。
“这么大的人了,还没个正形!”
沈柯这一番比弄,被齐知桃看了个满眼,面颊羞红着啐了他一口。
想必是原主那便宜老爹,在齐知桃儿时,和她吹嘘过自己年轻时候,厮混街头的往事。
沈长歌葬身漠北之际,原主不过两岁。彼时的齐知桃,却已经六岁,该记事了。
“青藤侄儿,你怎地才来?”
将原主老爹的离奇往事,翻出来笑谈了一路,沈家祖宅早到。这当初由沈家老祖流传下来的抚军官邸,兜兜转转十余代人,几经修葺,还是落到了沈柯大伯手中。
一行赶到正门,陈家伯母已经候在廊下。
--没错,她正是沈长天口中的陈氏悍妇!
正是这茶商女子,在嫁入沈家之后,愣是将沈家大伯,欺负得缩手缩脚,落下了缩脖子的毛病。同时也是她,将当初那刚守孝期满的原主,和齐伯牙一道赶出了沈家祖宅。
其实单从陈爱莲今日的装束,便能看出品性:
只见她穿着并不合身的稠袍,愣是将本就肥硕的身段,勒出了三道湾。
指头戴满了劣质祖母绿还不算什么,又在脖颈上套了十余条珍珠项链;满头朱钗,金饰银器,恨不能将她出嫁时的所有嫁妆,都戴在身上。
仿佛她,才是今日的主角。
沈柯见了,暗自摇头:“见过伯母。”
“哟,看看咱们沈家的三元公,就是讨喜!”
提高嗓门,朝院里喊了一声,陈爱莲这才挪动她满身肥肉,假装熟稔一般凑上来牵住沈柯。
却被挽着栾姨娘胳膊的青年,侧身避过:“伯母身上的肉味,太过熏人!”
栾鸣凤:“噗哧~”
听出沈柯言语里的挖苦,陈爱莲却也没计较,毕竟院里都是这方圆几个巷子里的小官,乡绅,还有自己娘家后人。这样的场合,总不至于当场翻脸。
..........
“这便是咱沈家,此番冠礼的儿郎。”
沈家祖宅,随着沈柯进门,缩着脖子招呼宾客的沈长天快步走上前来:“同时也是此番县、府、院三榜第一的三元公,沈柯!”
“见过沈三元!”
“咱边军巷之人,居然有朝一日能够出如此人物,真是万幸!”
“以三元公的才学,考中举人指日可待,若是将来飞鸿腾达,可莫要忘了我等邻里乡亲...”
“......”
和一众甲长、乡绅见过,又寒暄半晌,沈柯这才领着齐家四口到主位坐定:果然如他所想,沈长天当初许诺的五桌及冠筵席,再度缩水。
只剩三桌~
“便请各位乡亲,一道见证小侄冠礼!”
见人已来齐,忙着招呼宾客的沈长天,转身朝巴巴盯着桌上吃食的小儿子道:“裕昌,去将为父准备的文士帽取来!”
“不去,我想吃鸡腿!”
“等取回来,咱们就吃。”
“我要吃鸡腿!”
“嘭!”十二、三岁的沈裕昌还要纠缠,就被沈长天踹得一个趔趄:“吃吃吃,就知道吃...老子临了,怎地又生了你这么一个混账玩意?!”
“哇~”
“闭嘴!乖乖拿去…”
沈裕昌刚嚎啕出声,就被陈爱莲喝止。骂完儿子,又瞅了沈长天一眼;很显然,当众打儿子这笔烂账,又被她记在了沈家大伯头上。
没见到那三十出头的堂兄.沈裕杰,想必是耽于保甲制度,被发放到下县当差去了。毕竟军户人家,一直有军籍在身,承平年间,更应该拥护大幽的保甲制度。
当初的白莲妖变,三丁抽一。
原主老爹还没分家,便由沈长歌去了。
现在分了家,陈爱莲再是心不甘情不愿,也只得让自家儿子领了差事。
“今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
念完祝词,祭拜天、地、祖先;因为家中无人,只得代行父礼的沈长天重重拍了拍侄子的肩膀,再说不出其它话来。
背过身去擦了眼泪,迅速为沈柯戴上文士帽。
沈家大伯,当即宣布开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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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侄儿,既然你能连中三元,才学自是不差。”
筵席过半,一名年老乡绅将手往袍服上一抹,端着酒水凑上前来:“如今恰逢冠礼,何不吟诗一首?”
“吟诗作对,你是没听过还是怎地?”
沈柯听得,端起跟前的黄酒一口倒尽,朗声笑道:“读书人的事,莫过于一些子曰诗云、之乎者也,大伙听多了,便也不会觉得稀奇。”
铺垫完毕,重新倒满酒水的青年,这才朝沈长歌身旁刻意挤出笑脸的陈爱莲道:“多谢伯母,帮我张罗冠礼。青藤此番便作画一副,聊表谢意!”
“咦,三元公竟然还有丹青之好?”
“读书人也需要审美嘛。”
“就不知沈三元,可曾听过从松柏巷流传出来的《万妖盘根图》?”
“怎么盘...喔,原来阿叔也是性情中人?”
“......”
对于一众中年男人的癖好,沈柯了然于心。若非这修真皇朝,没有云盘这等玩意,他免不得要借一部说话。
于是边和众人打趣,边摊开齐伯牙新买的画皮。
一刻钟不到,画像已成。
--肥脸,吊眉。
附和她那往右努着的嘴巴,以及因为强行赔笑,挤出的满脸褶子。仔细去看,众人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相熟多年的邻居,居然有如此丰富的神情。
就见陈爱莲,右边胖脸堆笑。
左眼却是狠狠瞪向坐在身旁的沈长天,仿佛沈家大伯一举一动,都令她心生厌恶。一众知道沈家祖宅糗事的乡亲,便都心照不宣笑了开来。
沈家小娃,是真能处哇。
寻常人说不作诗,可能是为了掩盖才学短板...他这说画画有趣,那是真有趣啊。这来送回份子钱、讨个喜气也就罢了,更是能当场吃瓜。
这份子钱,花得值当!
然而这在常人眼里,眉眼寻常的画像。
看在沈柯眼中,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但见陈爱莲右脸,的确是那嫌弃自家相公,满眼都是恨不得将他丢去喂狗的神情。
左半张脸,则是由诸多怨气语录缝合而成:“看看别人家的儿子,你怎地这般没用”,“蠢猪癞狗”...“没出息的玩意”。
用词刁钻,无一不是恶毒咒骂。
【剧毒三两,妇人心!】
【三两善意,终因家世之别,期许无度,积怨成毒!】
“……”
似是没想到这戏谑之作,居然又为自己增加了“妇人心”这么一个术法,沈柯略感诧异。
随着这面生横肉,颦眉吊眼的毒妇加入到地魂身影中;攀比,虚荣,口无遮拦,蛮横无礼…原本心性还算豁达的青年,顿觉一阵心浮气躁!
直至余光看到笑容温婉、忙着给齐伯牙夹菜的栾姨娘,方才从负面情绪中抽离出来。
“这世间之人,竟也如此参差...”
..........
“青藤,此番冠礼,乡邻们一共送了二十三两四百七十六文银钱,你看这事...”
晌午时分,前来观礼的乡亲们陆续散去。
陈爱莲却是没去收拾碗筷,托着一袋银钱,笑盈盈地走上前来。沈柯记得,在她看到画像的那一刻,一张脸分明比太原煤矿还黑。
“噢,这些礼钱,终归是要还回去的。”
“我取二十三两吧,余下四百来文,便留给大伯作酒钱...”说话的空档,拿眼偷瞄陈氏:果然看到那悍妇,一张脸再次黑如锅底!
接着扭过头去,狠狠瞪着门口送客的沈长天,似是受了天大的欺负。正要回头,就听得“啪嗒”一声,一枚铜钱,从沈家大伯身上掉落在地。
“啪嗒!”
又是一枚。
陈爱莲:“......”
揉了揉眼睛,快步走过去用脚将铜钱踩住,恨不能原地...生出第三条腿!
齐知桃:“......”
栾氏夫妇:“......”
“主家大伯,你身后...”齐晋终究是赤诚小童,见状便要提醒沈长天,却是被沈柯将嘴捂住:“阿晋是想说这次冠礼,我们都很满意,辛苦大伯了。”
“是了,太原大狱那位老神仙,说是以后会来祖宅做客...”
简单一句,便将拾禄术推到周鸿文身上。
反正那贼老儿,白须如瀑,一看就仙风道骨。
至于这每天掉落的百文铜钱嘛,自然是由沈柯来付...毕竟一个月下来,撑死也就五两纹银,且不说钱家的利钱;相比起乾坤袋里的积蓄,也不过九牛一毛。
不过这点小钱,却会让沈长天往后余生,都能挺直腰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