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主家大伯身后怎地能凭空掉钱?”
出了沈家祖宅,齐晋依旧觉得不可思议。
“青藤不说了么,先前大伯去狱中探视,曾见过一名老神仙。”齐知桃虽说也心生疑惑,但是沈柯当初被押进大狱是真的,出来时的精神状态,明显比先前还要好些。
肯定是遇到神仙了。
“怎么,你也想捡钱?”摸着齐晋的小脑瓜,沈柯笑道。
“谁不想啊,弯腰两次,就能买一个草编;弯腰五次,能买一只纸鸢...”
“若是捡钱时,得赔着笑脸呢?”
“我便赔笑。”
“除了赔笑,还要下跪呢?”
齐晋:“......”
犹豫了,他开始估算为了五文铜钱,有没有必要给旁人下跪?
好在沈柯,没再逗他:“你真想赚钱?”
“嗯。”
“这事吧,哥其实可以教你...不过在此之前,你得熟读《大幽律》。”
齐家四口听了,面面相觑。便连栾鸣凤这样,经营了二十余年皮影店和糖人铺的经商老手,也没明白为何赚钱,就一定得去读那劳什子《大幽律》。
沈柯却没过多解释,将刚得来的纹银交给栾姨娘保管。
嘱咐了老管家几句,便领着齐家四口,一道去城北放纸鸢去了。
..........
“对了青藤,若是将来成亲,你会选什么样的娘子?”
太原府,城北。
领着齐晋在城墙根下疯跑了半日,沈柯刚找到一处台阶坐下休息,齐家阿姊便笑盈盈地走将过来,攀扯几句姐弟闲话。
却是被青年插科打诨了两日,再不复往日的忸怩。
“能聊。”
“只是聊天么?”对于他的回答,齐知桃有些意外。
且不说如今的沈柯,刚以三试第一得了秀才之名;单从这次回来,看到这青年的言谈举止,她便明白...自己这沈家阿弟,要的肯定不是普通女子。
“那我问阿姐,卢家姐夫待你如何?”
“自是极好。”
“怎样的好,遇事忍让于你?明白你的喜好?了解你的情绪...或者,懂得你这一生,想要什么?”毕竟是自家人,沈柯便也直接询问。
“遇事忍让,这是自然。”
岂料齐知桃只说出第一件事,便答不上来了。苦思了半晌,才无奈道:“你们读书人的心思,果然琢磨不透。”
“......”
沈柯听了,只是笑笑。
终究是成长背景不同,真实阅历,又远超过这齐家阿姊;他也不可能将自己的思想,强加于别人身上。
草草聊了几句,青年没再多说。一家五口在城北歇到傍晚,这才起身返程。
因为齐伯牙,得帮沈柯备些束脩,送去府学。
顺便给那保举原主考学的廪生,也送些答谢礼物,便没随他回柳家别苑。却是他虽然不继续考学了,但这【秀才】功名,终究是要保住的。
起码能让他以后,不用为丁粮,徭役之类的小事烦心。
最重要的是,可以豁免小罪,见官不跪!
毕竟从小到大,膝盖僵硬了。要是某一天,又有人像那巡检司课吏一般,上来就是一番呵斥:大胆狂生,见到官爷竟不下跪?
又得去找些托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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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老弟,你可当真让为兄一阵好找!”
百事巷口,沈柯远远就见一名换了儒服的书生,在院外探头探脑。
走近一看,才发现是原主在锦墨巷念私塾时的同窗,许慕淳。这许家在杂务巷开了两家熟食铺子,家境比沈家优渥了些,童生试之前,便托人到府学进修了去了。
不承想,一年多没见的同窗,却会出现在这里?
“许兄此时寻我,可是有甚要紧事?”
百事巷大多时候,晌午一过便不会有人再来;毕竟这个点,人流量最大的脚行,没找到活计的脚夫也回家去了。见他如此等在此处,沈柯不由得略感好奇。
“青藤你糊涂啊,寻常人家中了秀才,都要大宴宾客。你这三试第一,却不去动员新晋同年,开次文会?”
“文会?”
“得,我这么和你说吧,以咱们这样的出身,既无权也无势;若不趁着刚冒出头这会儿,结交一些世家贵胄,为以后铺平道路...等你年过三旬还是没啥建树,谁还理你?”许慕淳倒豆子一般抛出自己的见识,满心热切。
--明了,神特么文会。
原来是趁着刚出炉的新鲜劲,攀附世家,结交朋党啊。
毕竟考中秀才之后,大多数读书人便只有两条出路:一类,便如沈柯先前所想,雕琢文心,成为大儒。
另一类,则是咬牙考取功名,像吴天养那般获得正职。
可惜这两条路,第一条被他否定了。
第二条,更是提都别提...逐流,攀附,安身,立命?
他要真能在官场待下去,上一世,就不会在毕业后的第三年离开体制,下海去当书画教师。
“喔,知道了。”
“信已经带到,若是你改变主意,明儿一早在锦墨巷的兰亭园碰头。”许慕淳说完,便急匆匆地扭头,边走边道:“这次文会,虽说是由上届考中秀才的雷氏票号.雷大公子组织,借的却是你的名头。”
“去不去你自己定夺吧!”
沈柯愕然:“......”
这么明目张胆,就不怕我告你侵犯名誉权?
琢磨许久,却还是决定去了。
怎么说呢?
人活脸,树活皮。
爱惜羽毛,是每个读书人必修之课。可莫让自己这刚捂热的秀才之名,隔天就因为败坏太原学风,被新任学政除名了。
“那个...灰衣老哥,咱俩虽说是因为钱氏夺寿之事相识,却也算有些交情。”
“老是灰衣、灰衣的叫,难免流俗...不如往后就叫你【封魂】吧?”沈柯进得小院,百事巷已经暮色四起,白日都在夺寿冥棺里休养的灰衣百夫长,再度走到大槐树跟前。
目光所指,依旧是被他重戟扎出来的树洞。
仿佛这树洞,能装下他所有秘密~
“若你还在因为夺寿当晚,刺了“我”一戟之事良心不安,倒也大可不必。”观察了几日,猜出百夫长心中所想,沈柯便劝解道:“毕竟主犯已经伏诛,你也帮我护了姨娘一家,咱们算是两清了。”
“......”
“罢了,我和榆木疙瘩说什么呢?”
劝过之后,封魂还是一动不动。
沈柯只得暗自苦笑,不过“榆木疙瘩”这个说辞,却是让他心思活泛起来:“夺寿当晚一见,他那支被猪嘴道人用来藏魂的桃木小人,委实粗糙。罢了,等此间俗事一了,便求冯伯教我厌胜之术。”
“为他雕八块腹肌吧~”
..........
【同年文会,五日必回。】
转过天来,沈柯给齐伯牙留了一张字条。却是循着原主的记忆,大多数同年文会,都会耽搁三五日光景。
文会结束,恰好能代周鸿文前去赴宴。放下字条,沈柯便即动身赶往城中区域的锦墨巷。
名为锦墨巷,自是太原府一众售卖书画、墨宝的去处。背街处还夹杂着一些私塾,原主当初,便是在一家名为【松鹤堂】的私塾念书。可惜夫子,初春到外地游学去了。
不然沈柯若是觉得文会无聊,还能到他那儿去避避风头。
当是城区中心,生魂富集。
被生机血气一撵,类似百事巷以及流民巷那样的邪祟鬼影,便少了五成。不过那些摆摊卖画的儒生,以及一些衣着华丽的商贾...身后的地魂鬼影,却是比城郊之人重了许多!
“青藤,我就笃定你会前来!”
一路留意行人,沈柯赶到许慕淳所说的兰亭园,就见那同年雀跃着朝自己招手。在他身后,跟着一名面白少须,三十出头便开始横向发展的男子。
“哈哈,久仰沈三元高才,今日方才一见,实慰平生。”
“雷兄盛名,沈某亦是如雷灌耳!”
不用介绍,便猜出来人正是那组织文会的雷大公子,沈柯只得强打精神,勉强应付了一番。俄而一行十余名身着儒袍,故作风流,手摇折扇的读书人相携而来。
依稀和许慕淳一般,都是太原府最近一两届才考中秀才的读书人。
沈柯抬头看去,却是傻眼了:
什么牛鬼蛇神,也来读书?
“当初画那《书生意气图》,却是草率了…”
沈柯感慨之余,一行已经走上前来:为首的秀才,鬓角花白,年岁竟然和松鹤堂的夫子不相上下…第二位同年,腰粗膀圆,莫说是就要发福的雷世飞、即便和那岩盐巷半死不活的钱维均相比,也要胖了半号!
第三名秀才,年岁和雷大公子相当...却是眉眼倨傲,目空一切。
仿佛三十五、六才中秀才,也是天大的本事!
此人从沈柯身旁经过,就见微笑着迎接一众同年的青年,下意识捂了回鼻子...直到从人群中,看到一名二十三、四,中了秀才的女子,沈柯的心绪才平复了些。
尽管对女秀才这事,觉得稀奇。
好歹算个正常人吧~
“......”
再去看他们的衣着佩饰,差别更是明显:这些人,九成以上都是非富即贵。沈柯见了,不由得自付道:“如此看来,我之前深信不疑的“穷文富武”论调,在大幽也作不得数。”
“毕竟高门大户,尚可支撑子嗣一直读书--考学;贫苦人家,要是考到三十岁还没功名,多半也都放弃了...”
若是真穷,又没啥天分。
真个是既不能文,也不能武~
“愚兄此番安排,三元公可还满意?”
介绍完一众同年,雷世飞笑着询问。
“满意。”沈柯憋了好一会,才又笑道:“在座的,都是人才!”
却是不知为何,自从见了那唤作“金雨薇”的女秀才;沈柯便觉得此女,自打见面,便明里暗里地偷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