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仙宗?”
太原大狱,行刑大厅。
和周鸿文聊完他和冀宁道城隍交游的往事,沈柯才知道,这个如今看着垂垂老矣的老儒生,竟然曾是大幽境内、儒家六品.著书境的高手。
不过眼见到了花甲之年,修为没法再次突破;才在景德末年离开燕京,出任冀宁道.学道一职。
听他又提起一个新名词,沈柯便接口问道。
“是的,红尘仙宗。”
贼老儿提起这个名字,同样眼露追忆:“那是老夫刚到任冀宁道学道不久,便遇到一名仙宗之人,他说自打白莲妖变开始,太原府境内便生出了诸多霍乱地气。在我和白山兄探查过后,果然如此。”
“随后老夫便以学道之名,上书翰林院,终于招致此祸...”
虽说对那神秘的红尘仙宗,颇为好奇。
不过沈柯的性格,却从来都是着眼当下,前后联想了一回周鸿文的处境,便担忧道:“若说你是在白莲妖变初期获罪,算算也是景德年间的事了。”
“如今已是乾安年间,夫子为何不去申辩...脱了这一身囚服?”
“哈哈,还是你小娃这年纪好啊。”贼老儿听了,却是再次将俩人初见时的论调翻了出来:“不愿意被束缚,一心想往高处走。”
“到了老夫这个年纪,在哪里安身真个没有区别了...”
“话虽如此,但太原境内少不了山清水秀之地,总好过这暗无天日的牢房吧?”
“老夫选择留在这里,自是有老夫的道理。”
周鸿文说着,又要向之前一样开始糊弄。
沈柯哪能让他得逞,笑骂道:“以夫子儒家六品的修为,自是相知满天下。如此赖在狱中不走,怕是当年出任冀宁道学道之后,在这太原府背了太多桃花债吧?”
“哪里来的桃花债,你小娃莫要用话头来激老夫。”
知道瞒他不过,贼老儿回眼看了一圈太原大狱:“不知沈老弟,觉得狱中如何?”
“阴晦不堪,邪祟遍地!”
“这个,便是老夫留在这儿的理由...”
周鸿文说完,神色如常。
结合之前的交谈内容,沈柯却是会悟过来:难不成,他原本那儒家六品的修为,此时却只有不忘生境界的文气波动,竟是因为长年累月、净化狱中邪祟所致?
“这狱中邪祟成群,夫子顾得过来么?”
“问心无愧,尽力便好。”
周鸿文听他猜到了些事情,情绪却没太多波动:“毕竟当初那仙宗之人说了,冀宁道周边的霍乱地气,尤以这太原大狱,太行山阴以及河东道最为繁杂...”
“为了一句空穴来风的谶语,当真值得在狱中虚度半生?”
“这世间之事,总得有人去做。”
————————————
东风巷,太原大狱。
沈柯和这满身秘密的老儒生聊了半日,时光须臾就到了傍晚。他没打算就此离去,就问狱卒要了一床铺盖,在周鸿文的牢房中歇了下来。
想到那太岁出巡之事,便又取出来一张画皮。
一面临摹,一面又问了些散碎事情:“是了,以周老哥的年纪,势必是经历过民俗蛊域年间的事。不知在那时候,你可曾听过节令使这一说辞?”
“怎地,太原又有了?”
才听沈柯问起节令使之事,周鸿文便追问出声。而且,用了一个“又”字;想必他和冯木匠一般,都留意过这些传闻。
“这次,是一名叫春女童。”
“在青藤看来,她的修为不过是邪祟九品、勉强能够凝成怨气人相的程度。”说到此处,青年直接抛出自身疑点:“奇怪的是,她体内却没有任何残魂波动?”
“你忽略了一点,霍乱地气!”
周鸿文老眼一沉,罕见地转过几丝寒芒。
“地气也能形成人相?”
“那是自然,不过它们,大多只会出现在深山大泽之中。”贼老儿拉开话茬子,侃侃而谈:“天地五行,滋生万物,区区人相算不得什么...”
“我粗略一算,她将立春之日,延长了约莫半个月的时间。”
“记得老夫壮年那会,它不过叫了三日光景,怎地此番...却是将时间延长了?”这话本来只是沈柯随口一提,不料周鸿文听了,却是无比警觉。
“......”
他觉得,自己就要撕开什么口子。
然而翻来覆去想了多时,却又变成了一团混沌,迷雾缭绕。
“那太岁凶神之说,夫子又有何见解?”
“怎地,你见到了?”二次见面,沈柯给他的感觉完全是颠覆性的。周鸿文听他提起这民俗传说,再次来了兴趣。
“不单见到,而且眼下,它正在太原府内肆意横行。”
“癸卯兔年,加上冀宁道地气不稳,有此凶神,倒也算是情理之中。”不过这太岁凶神,显然没能让贼老儿,生出像叫春使一般的兴趣。
简单聊了几句,便草草揭过。
到得此时,沈柯驭使画笔,以义庄一众亡魂黑气为目标、绘制的画皮已然完毕。当下没再和周鸿文多聊,提笔点上眼睛。
..........
--兔脸,骨身。
左半边脸,是普通冥兔的模样,白骨裸露,腐肉横生,令人心生不适。
右半边脸,则是翻滚着诸多大幽新春的民俗元素,楹联,年画,火盆...爆竹声。
【巡街冥兔,躲春术!】
【凡八字冲撞太岁者,须得躲春;躲春之夜,敛气为鬼,诸祟不察!】
想必是这些普通的巡街冥兔,看上去虽说万分可怖,修为却还没能达到灰衣百夫长的层次;于是整个作画途中,沈柯并没察觉到任何压力。
将画皮收入乾坤袋,便又获得了一个术法。
躲春术!
从词面上看去,就能看出此术,能够成功混入邪祟群中,借此躲春。单论强度,却又比当初在义庄作画时、获得的避煞术强了不少!
不过此术,想必和那化蝶术一般。
若是使用之人修为高绝,自然能够万试万灵。一旦对方境界,高出自己太多,终究会露出破绽。
“对了,若是周老哥某一日能走出这太原大狱,都想做些什么?”
“老夫没打算出去。”
“我在百事巷家中,囤了满满一屋子杜康。”
“容老夫想想。”
“那说好了,等夜大哥查明城隍爷法身迸裂、以及自身记忆丧失的原因之后。你务必得从这太原大狱出去,陪我俩喝上一台老酒。”
“好。”
被太岁出巡之事一闹,立夏已过,太原大狱夜风送暖。不多时,沈柯就听得旁边睡着的老儒生,发出匀称的呼噜声。
可惜才到半夜,这助眠鼾声却是变成了急切的梦话:“白山兄,白山兄,你莫走!”
语调急切,甚是骇人。
“......”
“唉~”
沈柯被他一吵,只得无奈叹了一声:得,这贼老儿坐牢做疯了,连做个梦都不得安生。
正常男人,睡觉时不应该想些洞房花烛,风花雪月...美味珍馐么?
竟然想他那劳什子白山兄?!
看来啊,男人要是上了年纪,真正千帆过尽,便不会再去贪恋那些红粉白骨...真正到达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的贤者境界~
似是被沈柯叹息惊扰,内监墙上的诸多邪祟,随之隐形匿迹...
提审犯人必经的楼梯入口处,一名浑身煞气翻腾,眼见就要踏入邪祟七品.白衣境界的女子;在原地站了良久,终究因为两人身周的稀薄文气,不敢近身。
反倒是一名文气馥郁的书灵,从周鸿文身旁的《太原府志》内窜将出来。拖拽狭长的文气青光,在牢房间翻飞了一圈。
终于落在那熟睡的青年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