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红绳,一支巴掌大小、花纹繁复的麻袋放在藤桌上。
百事巷,沈家别院。
沈柯随之驭起食气术,引来诸多香火之力,掩盖住小院内的动静。又将封魂和剑蛊放到院中戒备,方才从人相内汲取来少许红尘气,遁入身前的灭生麻袋中。
与此同时,陆红鱼同样将自身文气,试探着朝戏缢红绳内渡去。
随着神魂遁入其中,二人心底随之涌起阵阵苍凉、混乱之感。
陆红鱼因为要出任一府学政,刻意学习过许多官场技法;但论其年龄,也不过是名十八九岁的少女。
沈柯见她秀眉微颦,便伸出手去,将陆红鱼一只柔夷捉在手心。
传音道:“夫子,静心凝神!”
陆学政略一挣扎,闻言,便也由他握住自己的右手。
“找到了!”
约莫花了一壶茶的工夫,两人才从法宝深处,寻到两道若有若无的分神:
其中一人鬓角花白,神识混乱,却依旧念叨着“钱,好多钱”。
正是那助钱府夺寿的猪嘴道人,张宝龄!
另外一人,则是一名模样清秀,抱着膝盖暗自啜泣的少女。
“师父,我不想炼蛊,求你了!”
然而这个当初不想炼蛊之人,却是在活了一甲子之后,成了那个能在太原府当街杀人、操纵人蛹一路跟踪沈柯二人到平阳府的残暴蛊母!
--野狗道人.王凝芝!
约莫十一、二岁的她,容貌尚且清秀;并非后来这般割脸琼面,四处寻找面首、以体种蛊的邪恶妖道。
从灭生麻袋内的命魂烙印来看,远比张宝龄的还要凝实。
多半是在民俗蛊域之后,就加入了这劳什子浮生道!
“我的分神,已经烙印在王凝芝留下的那道命魂之中;夫子那边,可已烙印停当?”
见得陆红鱼点了点头,他这才撒开了少女玉手;同时将其余心神,从灭生麻袋内收了回来。
片刻之后,就见浑身死气的王凝芝虚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实了许多!
待张宝龄残魂稳固之后,陆学政同样收起分神笑道:“从今往后,我们都是浮生道们人了。你是野狗道人.王凝芝,而我...则是猪嘴道人.张宝龄!”
“那夫子你,岂不是得叫我一声“师兄”?”
陆红鱼听得,男子模样的俏脸瞬间涨得通红:“......”
“这称呼...还真不是青藤为难你,毕竟浮生道行事手段向来凶险。若是漏了马脚,定然没法收场。”
青年目光炯炯,似笑非笑。
“知道了,王师姐!”
她纠结了半晌,终究还是不甘心,喊了这么一个不伦不类的称呼。
沈柯听了,却也只能哑然失笑:
以张宝龄和野狗道人的关系,他既然是“王凝芝”,不就是师姐么?
“不过本尊记得,在浮生道中,张师弟不是一直称呼我为“野狗师兄”么?”觉得是时候撬动一下他和陆红鱼的“夫子和学生”关系了,沈柯便学着王凝芝那雌雄莫辩的声音调侃道。
“那等我俩真正前往浮生道山门再说!”
东方渐动,两人相视一笑。
..........
【乱年乱月乱山海,恶魂恶魄恶浮生!】
大槐树下,眼见两人分神遁入法宝之后,戏缢红绳和灭生麻袋都没太多变故;沈柯便收起食气术,打算转圜两日,顺便看看浮生道那边的反应。
眨眼间,就见一蓬岁月之力浮起,在大槐树树荫处勾勒出一排篆字。
凝神一看,他记起来了:
为野狗道人画皮时,王凝芝记忆深处,便流转过这番说辞。
如今看来,定是浮生道一门的【道训】!
篆字隐去,一面镌刻着【癸】字的令牌随之出现,令牌散去,却是换成了三句问话。
【猪嘴,你究竟去了哪里?】
【野狗,听说你出了燕京,所为何事?】
【速速回话!】
才看到询问,沈柯便朝陆红鱼传音道:“记住他们师姐弟的性格,都是那等刚愎自用,穷凶极恶之徒...”
“若是夫子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可将我和钱家的仇隙转嫁到猪嘴道人身上,说自己被钱家算计了。”
“好。”
根据青年的传音,陆红鱼稍微捋了一番思绪,屈指朝戏缢红绳写道:
【被太原府皇商算计,隐去神魂波动多日;得亏师姐营救及时,今日方才逃出生天!】
回话完毕,沈柯却是和陆红鱼齐齐起身,在小院内走来走去。
却是在替野狗道人画皮的过程中,他便获悉了这对师姐弟的行踪:
王凝芝赶来太原途中,并未将张宝龄的死讯告知宗门。这个信息差,是他二人潜入浮生道的先决条件。
沈柯要赌的是:
他们此番利用寄生之法,烙印法宝之事,能骗过浮生道门人。
若是察觉对方回复异常,甚至直接点破他二人身份。
那他和陆红鱼就会瞬间抽离分神,再用食气术引来的香火之力掩藏行踪,干脆利落地抛开这条渠道!
“......”
一息。
两息。
五息过去,借着熹微晨光,陆红鱼已经能看到青年皱起的眉头。沈柯见她看来,却是咧了咧嘴,示意她坐回大槐树下的吊椅上。
【是何皇商,竟敢算计我浮生门人?】
约莫等了半刻钟吧,才有回应从大槐树树梢处、氤氲不息的岁月之力内流转出来。
“呼~”
收到回复,俩人方才长舒了一口气。
陆红鱼想了想,才又回道:【太原钱氏,这皇商竟然如此不知轻重,在下自是不会轻饶了它!】
【你等私怨,本尊不想理会,莫要误了天尊大事便好。】
陆学政:【遵命!】
..........
【野狗回话。】
当是想起陆红鱼消息里所说,张宝龄是被自家师姐搭救,那【癸】字令牌的主人,便直接点了野狗道人.沈柯。不等青年回话,就又有文字浮起。
【钱家之事,可处理干净了?】
【咯咯,若是被我盯上,莫说区区皇商,就算是那太原知府,也别想活着逃出太原府!】在为王凝芝画皮之际,沈柯曾仔细研究过那女蛊师的性格,明白她只有杀人,才能产生快感。
于是连语气什么的,也都模仿了一些。
写完之后,同时叫来心蛊、攫取了多个钱家灭门之际的影像,放入灭生麻袋中。大槐树上的氤氲岁月雾气,旋即转过诸多蛊虫杀人的画面。
接着写道:【不出十年,这皇商产业也会并入我浮生道门下;此事,还请上使禀告天尊,好替妾身请功!】
这次,却是过了五息,对方才回过话来。
【戕杀皇商满门,的确是你的性格!不过本尊,还是劝你莫要贪功,毕竟即便是我等,也不会去猜测天尊的想法。】
【癸】字令牌的主人憋了良久才回过话来,很显然是因为“王凝芝”抹杀钱家满门之事,令他颇为震撼。
只是自持身份,强行提点了一回。
末了,撂下一句话:【你二人既然身在太原,便多留些时日吧,听候本尊调遣即可!】
【遵命!】
沈柯和陆红鱼齐齐回复。
直到此时,大槐树上萦绕着的岁月之力,方才次第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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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身?”
沈家别院,天光已经亮起。
男装打扮的陆红鱼,想起之前沈柯对那【癸】字令牌主人的自称,顿时掩面憨笑:“却是不知这位女秀才,夫家贵姓,家住何处?”
“夫家姓陆,家住燕京青莲书院。”
某人不动声色,直接将她的打趣怼了回来。
不就带入人设么,又不女装,对于见识过大时代里诸多花里胡哨的沈柯而言,压根不算事儿。
“油腔滑调,不和你讲了。”
听出沈柯话语里的调侃,陆红鱼迅速逃回屋内。却是这番潜入浮生道的经历,足够惊心动魄;想必能够让她暂时忘记冀宁道官场不作为的恶行,一觉睡到晌午。
青年伸了个懒腰,微笑着转身回屋。
却才洗漱完毕,一道身影便如风一般遛进门来。
沈柯转身,就见小狐女叉着腰肢,气鼓鼓地看着自己:“夫子,青儿有一事不明?”
“喔,那你问来看看。”
“你为何能和师公,花前月前一整晚?”
青年听了,头疼着趴到荞枕上:“自家老师睡不着,当然得彻夜作陪。”
“可是,你们俩...大男人。”这丫头片子,看来跟随他学了两月,心眼不小啊...却又担心沈柯看穿陆红鱼的性别,将错就错。便支支吾吾道:“如此亲近,免不得让人心生猜疑。”
“何等猜疑?”
“夫子有龙阳之好!”
“噗~”得亏沈柯洗漱好了趴在枕头上,要是他还在漱口,非得将槐青喷成落汤狐不可。
“这话可别乱说,有损...你师公清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