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瑞和傅验来到永安禅寺后花园时,此地早已聚集了上百名年轻学子。但两人张望了一圈之后,却始终没有看到那个金香园的颖楠姑娘,事实上,后花园中连一个年轻姑娘都没有看到,不禁大失所望。
这不是让人白跑一趟了么?
旁人劝说道,“也不是白跑,看你们自身的写作才华如何了。”
“此话怎样?”傅验连忙问道,显然他对自己的写作才华很有信心。
旁人答道,“刚才颖楠姑娘带着小丫头们,搬出来二三十盆菊花,供大伙儿观赏,并当众出了十二道诗歌题目,都是以菊花为宾,以人为主,要求七言律诗,不限韵。等你把诗歌写好以后,递给青霞楼进口处那个老嬷嬷,由她转交即可。若能获得颖楠姑娘认可,便能走入青霞楼,和她见面一叙。余慎行大人和高向叶大人,也会从这些才华横溢的年轻学子中,选择一二位优秀之人收为门生。”
傅验很是高兴道,“这还不简单,诗歌这一块,我最拿手。”
旁人笑道,“年轻人,你有这份自信是好事,但也不要自信过头。前面有几人刚把诗作送进去,就被打回来了。据说,所作诗歌需要余慎行大人或者高向叶大人点头赞许,才会递交到颖楠姑娘的手上。一般水平的诗作,又怎么可能入得了两位大人的眼睛?如果随便一首打油诗都行,这不是让两位大人在颖楠姑娘面前丢脸吗?”
傅验这才郑重起来,“这怕是有些难了。”
再难也得试一试嘛。贾瑞帮着傅验从人群中挤进去,一起来到青霞楼门前。只见青霞楼前面的游廊中,摆放着红色、粉色、绿色、雪青色、橙黄色、紫白色等各色菊花盆景,不需要走到近前,就能闻到一股清新淡雅的菊花香味。
在菊花盆景中间,竖立着一块半人多高的木牌,上面贴有两张告示,写着本次菊花诗会的注意事项和相关要求。
有人哀叹道,“哎,失算了啊。我算定今日是要写香山红叶,前些天背下了一百多首相似题材的经典诗作,结果完全没有鸟用。”
“你这不算什么。”另一人满脸哀戚道,“我也以为是要写香山红叶,花了一百两银子,外加一顿戏酒,请了一位擅长诗作的老举人,替我创作了两首吟诵香山红叶的诗歌,一首是五言律诗,一首是七言律诗,都写得极好。结果现在倒好,完全是用不上了。”
这人提前寻找文字枪手,也能在公众面前堂而皇之的说出来?贾瑞感觉到有一些不可思议。
但看周边众人都是一副见惯不怪的样子,也就懒得多言了。甚至还听到有人安慰这人说,没关系,总会遇到吟诵香山红叶主题诗会的那一天,到时候再拿出来也是一样。
贾瑞哭笑不得,只能摇了摇头,当做自己没有听到吧。
反正左右无事,贾瑞便也和傅验一道,看那两张告示上面,究竟是何内容。看着看着,贾瑞突然脸色一变,恍惚遭遇到了雷击。
这也太巧了吧?这完全就是红楼原著中,薛宝钗和史湘云两人在蘅芜苑中所拟定的那十二道诗歌题目啊?起首是《忆菊》,接下来依次是《访菊》《种菊》《对菊》《供菊》《咏菊》《画菊》《问菊》《簪菊》,再然后是《菊影》和《菊梦》,最后以《残菊》收尾。
上一世,贾瑞曾多次阅读红楼原著,对《红楼梦》中的诗词作品早已背得滚瓜烂熟,这十二首吟诵菊花的诗作,自然也是记得清清楚楚。贾瑞原本是不打算剽窃大观园中诸位佳丽的诗歌作品的,但后来一系列事情的出现,使贾瑞改变了主意。
诗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才仅仅有两三名青年才子的诗作获得认可,他们也得以进入到了青霞楼里面。两位大人及颖楠姑娘的要求如此之高,不但让在场其他年轻人逐渐开始心浮气躁,贾瑞身旁的傅验也是眉头紧锁,看上去压力很大,稿纸更是涂了又抹,一连修改了十多遍,这才工工整整地誊抄好,递给那位年老嬷嬷。
好在他的诗作递交后,幸运过关,傅验也得以进入到青霞楼内。
这时候,连在青霞楼内主事的高向叶大人也沉不住气了,亲自露面说道,今天这次诗会作品,最后还要择优结集印刷,所有参与者的姓名都要刊印其中。如果在场数百名读书人,都没能凑出几首咏菊佳作,到时候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高向叶大人郑重承诺道,今天不论出身门第、家资多寡,以才华论英雄,凡是获得他认可者,如果愿意,都可以算做他的门生。今晚就当场行拜师礼,随他去府上饮酒谈诗。
高向叶大人还说,余慎行大人那里也是这个意思。
在场数百名青年学子,受到这种激励,顿时都像打了鸡血一样,一个个都摇头晃脑,开始寻诗摘句起来。
贾瑞也淡定不起来了。除了他想拜入某位大佬门下,抱上一条大腿不说,更为重要的是,情况已不允许他在这种场合继续苟下去了。
诗作结集刊印后,如果都是一些打油诗之类,或者说,贾瑞连打油诗都写不出来一首好的,那人们将会怎么评价他这个自封的扫盲书院院长?会不会给他冠上一个不学无术的帽子,讥讽他肚子里没有一点墨水?要是真这样,扫盲书院就只能等着关门了。这绝对不允许。
想到这里,贾瑞再不犹疑。他马上取来纸张和笔,默写了薛宝钗的那首《忆菊》。本来,红楼原著中,是林黛玉夺魁菊花诗,抄袭她那几首诗是最好不过。但一想到还要结集刊印,很有可能这部诗集会被薛宝钗看到,那抄袭原本属于她的作品,是不是能让薛宝钗产生一种心有灵犀之感?
“怅望西风抱闷思,蓼红苇白断肠时。”有人在贾瑞身旁拍手叫好道,“好诗啊,好诗。”他一边说着,一边把贾瑞拉到某个偏僻处,塞给了贾瑞一张银票。
贾瑞定睛一看,差点吓了一大跳,这可是整整一百两银子啊。
“魏公子,您这是何意?”贾瑞不解地问道。这人他认识,就是先前那个一听说颖楠姑娘要来、立即拔腿就跑的魏东平。这人一出手就是一百两,怎么还被别人骂作不讲义气,贾瑞也是服气得很。
“这位贾公子,我叫魏东平,字以诚。你可以叫我以诚。我是南直隶乡试第一名解元,现在顺天府学借读,准备参加后年春闱的会试。我如今对你实话实说,金香园的颖楠姑娘,我很早就和她认识,彼此都是初恋。我曾经发过誓,要把她赎回家做妻子。关于这件事情,连我父母亲都同意了。但如果今天,谁先第一个做了颖楠姑娘的入幕之宾,那这门婚事就再无成功的可能,因为我父母肯定打死都不会同意了。你现在明白我的这种煎熬和痛楚了吧?我只恨自己,平时在八股策论方面用力太猛,没有花时间钻研诗词创作,导致现在很被动。我刚看过你写的这首诗作,一气呵成,如同行云流水,诗作水平也极高。因此,我想恳请你把这篇诗作让给我。成全我一次。你的大恩大德,我魏东平没齿难忘。”魏东平说完后,双手抱拳,向贾瑞躬身一拜。
贾瑞一时间愣在那里,简直有一些不知所措。如此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如此才华横溢的乡试解元,居然都一同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让他简直不敢相信。
“恳请贾公子成全我这一回。”魏东平再次向贾瑞俯身拜道,并补充说道,“如若一百两银子不够,我这里还有一个家传玉佩,贾公子可以先拿去。事成之后,我再拿一百两银子向你赎回。”
“不不不。”贾瑞连忙推辞道。他瞬间拿定了主意,决定帮魏东平这个忙,就算是一笔人情投资了。“一百两银子足够了。但是这一首《忆菊》,刚才我都已经署名了,想必也不止你一个人看到。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不如我再送你其他几首诗作,我念你写,你就是第一原创,也省得别人说三道四。”
魏东平高兴道,“如此甚好。”他取来纸笔,照着贾瑞所念的《咏菊》《问菊》和《菊梦》这三首诗作,一一誊写出来。写完后,他吟诵了好几遍,感觉非常满意。
他再次向贾瑞拜了一拜,便向青霞楼那边走去。贾瑞发现他抬起头来那一刻,眼里居然还饱含着泪水。
这真是一个至情之人啊,贾瑞心想。他摸出怀中的那一百两银票,不禁喜笑颜开。
却不料乐极生悲。突然从附近窜出来好几个人,这些人张牙舞爪,对他扬手就是一拳。贾瑞毕竟也练过一段时间拳法,自然是不惧的。他格挡了一下,把对方中间那人反弹在地。但对方人多势众,贾瑞也吃了好几下拳头,他只能急速往后退,拉开与这些人的距离。
贾瑞吼叫道,“你们这些坏人想干什么?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被反弹在地的那人却气愤道,“先前你撞烂我折扇不说,还骂我是野蛮人,你好意思说我们是坏人?你还讲不讲道理了?”
“你就是那个卫若兰?”贾瑞赔着笑脸问道。
卫若兰从地上爬起来,怒道,“不是我是谁?你好大的贼胆,都把我打倒在地上两次了。你是不是以为我们卫府大不如前,就可以任由你欺负了?”
贾瑞可没有实力挑衅卫府,不管对方是公府,还是侯府,哪怕是伯爵府,那都是贾瑞需要仰望的存在。何况从道理上来讲,本来也是贾瑞不对。
贾瑞本着能苟就苟的原则,忙向卫若兰再三道歉,并解释道,“卫公子误会啦,我并不是在骂您。所谓‘野蛮其体魄,文明其精神’,意思就是说,通过学习文化知识提高精神境界和修养,通过体育锻炼提高身体素质。像咱们这次诗会,不让大家骑马坐轿,而是用双脚走进来;进到后花园中,又考查大家的诗词创作水平,其实也就是这么个意思。咱们现在卡在青霞楼外面,不得其门而入,实际上就是文明其精神方面,还做得不够好啊。”
众人一听,都感觉很有道理,连卫若兰也若有所思。现场剑拔弩张的局面也就得到了极大缓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