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不堪的东西？”

韩易皱了皱眉头，在他的记忆里，似乎没有任何跟这个词沾得上边，而且与麦迪逊-比尔有关的丑闻。

“抱歉，这句话不太准确……”

“准确地说，那不是我最不堪的东西……只是有我的名字和脸在上面而已。”

麦迪逊的话语很是模糊，让韩易不得不追问下去。

“具体是指……”

“Nudes。”

韩易感觉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只有他和麦迪逊每次脚底与路面接触，踩碎干枯落叶的声响。五月时节，下午的洛杉矶很少有风，就算是在半山腰，也感受不到什么凉意。只有经过树荫时，才能暂时逃脱骄阳的炙烤。

“或者说，是我的脸，和其他人的身体。”

“你如果不想讲的话，我们可以跳过这個话题。”韩易双手揣进兜里，沉默片刻，才开口说道。

“可这才是真正的伤疤呀，我已经揭开一半了，正在流血呢。”麦迪逊笑了笑，低声回答。

“刚才我说过，在杰里科中学的生活，并不总是赞美、羡慕与祝福。”

“每个女孩都想成为‘贾斯汀-比伯认可的child prodigy’的闺蜜，她们会先特别热情地接近我，但只要我没有用同样的热情回应她们，全盘接纳她们进入我的生活，让她们体验到与‘好莱坞名流’做朋友的感觉，哪怕只是少一点点……所有的希冀都会立刻转变为怨恨。”

“不需要太多这样的人，有那么三四个就足够让我名誉扫地了。”

“她们……说我是靠给贾斯汀-比伯发露骨的照片，才获得了他的转发与青睐。之所以要跟我签约，是因为，他需要一个跟赛琳娜-戈麦斯分分合合的时候，用来消遣的玩物。”

“我不知道是这些人把她们的臆测告诉了八卦小报，还是所有……心思肮脏的人都是一样的想法。但自从杰里科中学开始传播我跟贾斯汀的流言之后，那些小报也跟着大肆宣扬我正在跟贾斯汀约会。”

“但你从来没有过。”

“从来没有过……永远、永远、永远、永远也不会有。”麦迪逊的语气斩钉截铁，“我见过赛琳娜很多次，她总是待在贾斯汀身边，至少在我看来，他们俩是……或者说曾经是非常幸福的一对，我绝不会成为那个破坏他人关系的人。”

“最重要的是，我很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或者说，签约之后的我弄明白了这一切。在转发那条推特之前，贾斯汀其实从来就没有看过我的翻唱视频，是斯库特的团队在YouTube上发现了我，觉得有打造的潜质，所以才让贾斯汀帮忙转发一下，制造热度，从而吸引我签约。”

“所以，莪们之前的关系，没有媒体想象的那么接近。没错，我们会在创意会议或者录音室里遇到，也会在录制完成后拍一张合照纪念。但这就是全部了，他有他的生活，而且前两年……你也知道的，贾斯汀经历了很多，不管是事业上、感情上，还是精神上，在那种状态下，他其实很难留意到我。”

“不过大多数人不会管那么多。”韩易擦擦额头上渗出的细密汗珠，说道，“生活已经够乏味了，他们想要的就是能让他们提振精神的劲爆故事。贾斯汀与赛琳娜的分分合合？够好看！如果再加入另外一个未成年少女？太棒了！”

“是啊，进入了这个行业，所有人的生活，就都变成了《绯闻少女》……少女我来当，绯闻他们写。”

麦迪逊-比尔看了一眼走在自己左侧的韩易，还有山脊道对面那家小店，深色的招牌上写着“伊达丽雅遛狗与宠物护理”。半敞开的入口边，一个拉丁裔的中年女性正牵着七八只体型各异的宠物犬，大声招呼着它们出门遛弯。

麦迪逊认不全狗狗的品种，也不知道它们分别属于这条路上的哪些居民，但她很清楚，每一只都比逐渐开始气喘吁吁的韩易精神得多。

“不然我们现在折返回去？”

“没事，我还没开始呼救呢。”韩易摆摆手，吐了口浊气，“我们继续……我记得看过一篇报道，说你跟贾斯汀一起去爬山。”

“噢，上帝啊……对，爬山。”麦迪逊仰起下巴，有些好笑地哀叹了一声，“那是整个SB Projects的集体活动，除了爱莉安娜之外，其他人都在。我特意走到队伍末尾，贾斯汀比我早下山五分钟，中间还有很多人，但狗仔队就只拍了我和贾斯汀的画面。还一直追问我，‘贾斯汀怎么样’、‘约会愉快吗’。”

“还是那句话，人们只会看到他们想看到的故事。”韩易精辟地总结。

“是的，第二天的标题是《麦迪逊-比尔与贾斯汀-比伯一起爬山，乘坐一辆车离开》……那辆车上，还有斯库特和两个助理。”麦迪逊-比尔耸了耸肩，“当这条新闻传回杰里科中学，大家对于我跟贾斯汀的关系就更笃定了。而这一点，惹恼了某些人。”

“学校里有狂热追求你的男孩子，对吗？”韩易从麦迪逊的话语里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嗯哼，我不想提他的名字……但那个家伙，很会用电脑，特别是photoshop。杰里科中学的官方宣传照，都是他拍的。”

麦迪逊的声线低沉得可怕。

“自从我进了学校，他就开始给我写情书、发信息、邀请我去约会。刚开始，我觉得他就是个……喜欢我的男生而已。虽然我对他没有那种感觉，但他也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

“那篇报道激怒了他，是吗？”

“不止是那篇报道，还有学校里越来越夸张的传闻。对于他来说，这两者相互佐证，向他证明了，我是一个多么无耻的荡妇。”说到这里，麦迪逊的声线跟她的肩膀一样，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所以，他决定用他最擅长的方式来惩罚我，向全世界揭露我的真面目。”

“他把我的脸，拼接在porn stars的身上，而且他还特别挑选的是那些跟我身高与体型接近的女孩……把我的脸，与她们的身体，调成同一颜色，让人根本分辨不出照片的真假。说实话，第一次看到的时候，我都吓了一跳。如果不是真的没有拍过，我还以为这就是我自己的照片呢。”

“第一次是从哪里看到的？”

“推特。”麦迪逊深吸了一口气，“有人转发了一个默认头像的匿名账号，然后@了我。”

“我永远都记得那个转发的用户，LoveBeer334。”

“他说，‘我真希望你能马上去死，然后在地狱里烧成灰烬’。”

“我很抱歉，麦蒂。”韩易伸出手，想要拍拍麦迪逊-比尔的肩膀，但却在半空中迟滞片刻，最终没有落下去。

“我看到第一条转发的时候，整个推特已经传遍了，Instagram的私信里也塞满了那些照片。你知道吗，那个人不只是做了照片而已，他还做了snapchat的截图，然后再把照片放到截图框里，以增加真实性。”

麦迪逊没有注意到韩易的举动，她只是机械地走，机械地讲述。

“到了这一步，我个人再怎么澄清也没用了。杰里科中学也好，我的粉丝社群也好，人手一套照片。哪怕我专门发推文，告诉大家这不是我，评论区也能把我的辩解顷刻淹没。”

“他们在评论区里说……”

“Nice a*s。”

“Where did you get those b**bs。”

“Love the way you grab your……”

“好了，不用再说下去了。”韩易连忙出声制止已经泣不成声的麦迪逊，他摸了摸自己的兜，却没发现任何能够用来擦拭女孩泪痕的东西。最后，他只能向后退了一步，给予麦迪逊更多的空间，希望这样能让她感觉更舒适一点。

“所以，你跟斯库特的矛盾，就是从这里产生的，对吗？”

韩易根据可能发生的情形做着揣测。

“他没有把这当回事？”

“不，事情刚发生，他们就开始了危机公关。首先是以传播未成年不当信息的名义让Google和那些社交媒体平台删除并屏蔽照片，然后直接报警把那个家伙抓了起来。”

“判了几年？”

“他也是未成年人，所以最多判五年，但是……因为，啊，认罪态度积极，他又是个，哈哈，你能相信吗，全A的优秀学生。所以，陪审团最后给的裁定是两年零八个月。”

“这样算起来的话，他年底就可以出来了吧。”

麦迪逊在眼角胡乱抹了抹，笑了起来。

“只需要花掉他三十二个月的时间，就能让我一辈子都背负荡妇的骂名。”

“这至少能让他知道，世间的一切行为，都要承担相应的后果。”韩易轻声叹了口气，“不过这确实对你不公平，麦蒂……再一次地，我很抱歉。”

“没关系，如果说这件事情让我学到了什么，那就是这个世界上，本来就不存在所谓的公平。不用去想为什么会发生在你身上，因为本来就没有理由。星星连成一条线，月亮消失又出现，人类倒霉后再倒霉……本来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命运就像一家奇怪的、不受欢迎的餐馆，里面挤满了古怪的小侍者，他们给你带来你从未要求过、也不总是喜欢的东西。”

“我喜欢这句话。”麦迪逊歪歪脑袋，仔细品味着，“很喜欢。”

“《雷蒙-斯尼奇的不幸历险》。”韩易给出了这句名言的出处，随后画风一转，“但我还是不太明白，如果斯库特从一开始就站在你身边，帮你解决这件事情的负面影响，那为什么会跟他闹到非要解约不可的程度呢？”

“他对旗下艺人突发事件的反应速度确实很快，我记得，当时刚发现有照片在推特上流传，他就第一时间通知了我父母，一起来解决这件事。”麦迪逊回忆道，“虽然不是真的照片，但是因为这件事而面对我的父母，特别是我的父亲，真的是一个可怕的经历。当我回到家时，我永远不会忘记他的脸，带着对我的怜悯、对施害者的愤怒、对那些网络仇恨言论的抵触与茫然——我的父母以前从来没有用这样的眼神看过我。”

“虽然我是受害者，但是在这一天剩下的时间里，我无法直视父亲的眼睛。我们三个人坐在我妈妈的床上，斯库特在电话那头，讨论着我们下一步的行动。我记得很清楚，每次斯库特说话的时候，我爸爸都会把脸埋在手中，按揉太阳穴。”

“下一步行动是什么？”韩易开口询问道，“斯库特有什么计划？”

“他希望我能勇敢地站出来，就此事接受媒体采访，并表示已经原谅了那个罪犯……因为我就是这样一个大度、宽容、有爱心的人。”

说话间，二人又抵达了一个丁字路口，麦迪逊抬头看了一眼蓝色的“兰伯特道”路牌。

“从这里下去，还是继续上山？”

“继续。”韩易指了指被女孩忽略掉的那个黄色标识，上面写着“不是直通街道”。

“这也是条死路。”

“好吧。”沿着棕色的木制围挡，麦迪逊继续向上攀登，“刚才说到哪儿……噢，斯库特想让我表现得像个被人类误伤的天使，以期获得粉丝的好评。另外，他希望我可以改变音乐风格和个人形象，变得更成人化一些，更像……The Weeknd，或者现在的Ariana Grande。”

“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但不是以这种方式，也不是在这样的情形下。”麦迪逊的手随意拂过路边的红色野花，“他们原本给我设定的路线，是充满活力，永远阳光健康的迪士尼流行公主形象。因为有人photoshop了我的照片，我就必须得变得黑暗而成熟，对吗？他不光要造我的谣，还要影响和改变我的整个职业生涯？”

“斯库特应该不是这样的想法。”犹豫了片刻，韩易还是决定遵从内心的真实想法，帮斯库特-布劳恩说说话，“我觉得，他应该是希望通过这样的处理方法，让公众看到一个更强大的麦迪逊-比尔，也让未来类似的事情更难伤害到你。”

“我知道，这就是为什么我说，斯库特和贾斯汀对我都很尊重。也许当时不理解，但现在静下心来想一想，斯库特给我选择的这条路，可能就是最好的那一条。如果我按照他的规划前进，现在说不定已经是个大明星了。”

“所以啊……这件事情上，我的问题更大。”

“可你是受害者。”

“这点没错。不过，我的问题是，我让自己的生命里，只剩下了受害者这一个身份。”

“那周晚些时候我们出去吃晚饭，我妈妈把车停好了，我却怎么也无法下车。感觉街上每一个从我们身边经过的人都在盯着我看，就好像每个人都看过那些照片，就好像它们被贴在了时代广场中央的广告牌上。我低着头，以最快的速度走进餐厅。我不敢抬头看那些顾客，我怕目光一旦交汇，他们就会讲出比推特上更糟糕的话。”

“‘我曾经还喜欢过你呢’。”

“‘我对她没啥意见，但是我想说，她出名就是因为这些东西’。”

“‘我是德国人，虽然不想说这句话，但是……把她带去浴室吧’。”

“What the fuck。”韩易惊讶地爆了粗口，“真的有人这么评论？”

“是的，26个点赞。”麦迪逊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出来，“在我面前，第二次世界大战都是小问题。不可以杀死所有犹太人，但我这个，OK，立即执行。”

“这些评论已经超出仇恨犯罪的范畴了。”

“而这就是十四岁的我每天要经历的日常……抱歉，借过一下。”

礼貌地闪身避过在阴凉处休息的几位泳池清理工人，麦迪逊-比尔站在原地等待韩易赶上后，才继续迈开脚步。

“所以，我真的没办法……即使到现在，也没办法表现得宽容大度，哪怕是假装也不行。如果是我自己拍的那些照片，他们怎么说我都不会反驳半句。但是为什么，我要去承担其他人的恶行，微笑着接受网络巨魔们的唾骂，最后还要鞠上一躬，跟他们说，‘谢谢你们忘记那些我没拍过的照片’？”

“上帝啊，你不知道我他妈有多恨这些人，这些话永远也没办法跟外人说，但是，我恨到想拿把锤子敲碎他们每个人那该死的头骨，看看里面到底装着多么黑暗扭曲的东西。”麦迪逊-比尔开始一点点地向外宣泄她积压已久的负面情绪，“我恨网络巨魔，我恨所谓的同学，我也恨那些无论我怎么讨好，都要把我当作笑柄的人。你知道吗，凯莉……ol’ fug Kylie，在发生这件事情之后，还故意过来关心我。”

“怎么关心的？”

“挑了其中一张照片，什么都没遮挡，直接短信发送给我，说‘刚得知消息，保持坚强，姑娘！你永远有整个家庭的支持’。”

“‘BTW，也要时刻怀着积极的信念，至少大家现在会觉得你身材非常火辣’。”

“‘P.S. Snapchat真的很不安全’。”

“婚都没结就生了两个孩子，还好意思说别人。”韩易用中文小声吐槽。

“啊，什么？”麦迪逊迷茫地眨眨眼睛。

“没事。”2018年才发生的事情，现在说了也没用。韩易清清嗓子，把话题继续延续下去，“从那时候开始，一切就都不一样了，对吗？我能想象……当你遭遇这么大的创伤，应该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去疗愈，去重新相信别人。”

“完全不同了。所有的这些仇恨与恶意，让我想脱掉我的皮肤，爬进自己的内心，然后再也不出来。”

“我只想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躲进被窝。我甚至不想看镜子里的自己，也不想换掉身上的衣服。即使没有人看到过我真正的身体，但我仍然感觉被侵犯了。我开始怀疑我生命中的每一个人——他们到底对我是什么态度？会不会有人真的拍了我的照片或者视频，即使它们不是露骨的那种？我……我曾经在一次过夜聚会上尝试了香烟，万一有哪个女孩拍了视频故意散播该怎么办？”

“我不能相信任何人，也不相信有人会支持我，更不指望谁会想要再次听到我的声音。不知何故，我让那些完全不存在的照片，毁了我的生活。”

奇妙的是，越往山顶走，来往的车辆居然就越多。看到在道路上行走的韩易与麦迪逊，大多数司机都会选择按两声喇叭以示提醒，麦迪逊-比尔被回荡在山谷里的尖锐声响吵得头晕脑胀。

“从那时开始，我不再信任我的团队，也不再愿意听从斯库特的任何建议。更夸张的是，我对所有意图接近我的同龄男生，都有一种天然的排斥……我会想，他们接近我，是不是就是想证明我是个荡妇？”

“所以，到现在为止，你还没有跟任何人确立过关系？”

“别说确立关系了，我甚至害怕让他们拿到我的电话号码。我知道这想法很蠢，但那个时候的我就会想，万一他们通过电话号码，黑进了我的手机里，把我的所有秘密全部偷光，该怎么办？”麦迪逊顺着脑后的马尾，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起来挺难为情的，但我有时候会默默祈祷，希望我隔一天睡醒起来，就开始喜欢女生而不是男生，这样我就不用那么为难了。”

“也是个不错的选择。”难得一个轻松的主题，韩易赶紧开了个玩笑，“有遇到合适的姑娘吗？”

“暂时还没有。”麦迪逊浅笑着瞥了一眼韩易。

“讨厌的倒是有一堆。”

“凯莉。”

“凯莉、爱莉安娜，嗯……每个在好莱坞长大的特权儿童。”

“其实……”发现麦迪逊-比尔并不会因为实话而生气，韩易的表述也就逐渐直率了起来，“这样说来，你也可以算是半个特权儿童。”

“所以，我连自己也讨厌。”

麦迪逊毫不介意地耸耸肩，说道。

“Nudes事件发生，加上斯库特和小岛唱片放弃我之后，我时常会感到恐慌，不为别的，只为一个想法——我为什么在这儿？”

“在好莱坞？”

“在这个世界。”麦迪逊平静地纠正，“我这一辈子都在为了一个纯净美好的梦想而努力，当它被污染之后，我继续存在的意义又在哪里呢？”

“尝试过自杀？”

“三次，一次是想从公寓阳台跳下去，另外两次都是阿普唑仑加酒……可能是我太软弱、太害怕了，每次都是在家里，也每次都会被妈妈或者弟弟救回来。”说到这里，麦迪逊深吸了一口气，朝韩易露出一个自认为最完美健康的笑容，“放心，我现在已经没有这种想法了……不会影响到工作的。”

“即使有这种想法，也没关系。It's okay not to feel okay。”

道路两旁的杂物越来越多，给人的感觉也越来越狭窄。已经没有办法靠在边缘的树木阴影下避开阳光的二人，此时都已经大汗淋漓。

但敞开心扉的倾诉，以及运动中急速分泌的肾上腺素，却让他们都有一种莫名的畅快感。

“麦迪逊，你知道，如果我没有出现，没有跟你签约，你会是什么样的吗？”

“会是什么样的？”麦迪逊颇有些好奇地询问道，她想听听韩易脑海中的另一个自己。

“你会在这种情绪里继续沉沦几年，整夜整夜地睡不着，阿普唑仑吃了一板又一板，直到深度上瘾。特蕾西会放弃她的事业，来洛杉矶全力帮你挽救岌岌可危的职业生涯。但是你们两个人的力量实在是太小，之前的斯库特，可以让你在好莱坞最顶级的摄影棚里拍摄光鲜亮丽的宣传照，但当团队只剩下你和妈妈的时候，你发现，就连下一张单曲的封面，都是坐在床上自己拿着相机拍的。”

“得过个三四年，才有厂牌愿意重新接纳你。那个时候，已经有一批又一批的新人走在了你前面。哪怕奋力追赶，哪怕Instagram上有数千万粉丝，哪怕Tik……每个人都觉得你是这个时代最热辣的女歌手之一……你的音乐事业，还是徘徊在起跑线上。”

“你嘴里的这个麦迪逊……”麦迪逊双手叉腰，一脸装出来的嗔怪，“好惨啊。这就是你心目中的我？”

“这是会成为现实的你……如果没有我。”

韩易摊开双手，笑道。

“但幸好，我来了。”

“这是我听过最自大的话。”

麦迪逊把食指放在嘴唇上，双眸微弯。

“你来了，能改变什么？”

“一切。”

“用你深不见底的钱包？”

“用这里……”韩易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来了个大喘气，“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钱。”

没有理会笑得前仰后合的麦迪逊-比尔，韩易淡定地继续叙述。

“有我在，你会发现，你不需要时刻都感觉良好，因为这就是人生的常态。”

“你会发现，心中有恨并不会降低你做人的层次，它只会激发你的斗志。”

“你会发现，是否信任别人完全不重要，因为陪伴才是真正的解药。”

说到第三句话，麦迪逊脸上的笑容已经完全消失，她怔怔地看着韩易，听他抛出一个又一个排比句。

“Madison， I'm here……to help you fuck。”

“Help me what？”麦迪逊甩甩脑袋，骤然瞪大眼睛。

“Fuck。”

韩易坚定地重复了一次。

“Fuck Kylie， fuck Ariana， fuck S……No， don't fuck Scooter， he's not half bad。”

“我会帮你超越每个曾经欺凌过你的人。Kylie etics？让她知道Madison Beer的紫色眼影盘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受欢迎的美妆单品。《Dangerous Woman》？麦蒂，让我们用榜单成绩告诉爱莉安娜，她可以是危险女人，但你，才是那个Terrorist Woman。”

“恐怖份子女人？”麦迪逊哑然失笑，“听上去又蠢又酷，我的Rapper假名应该叫什么？奥萨马-比尔-Laden？”

“为什么不能当恐怖份子呢？想想看，哪个恐怖份子，会害怕网络暴力？”

韩易笑着眨眨眼睛。

“既然他们喜欢打字，那我们就把键盘炸得粉碎……用音乐，不是真的C4。”

“好。”

麦迪逊认真地想了想，雀跃且用力地点了点头。

“那就做个恐怖份子。”麦迪逊-比尔摩挲着下巴，故意演出一个危险的表情，“第一个袭击目标是什么？”

“那个。”

韩易指着悬在二人头顶的好莱坞标志。

“找到你的声音，然后炸掉它。”

“在这里吗？”麦迪逊看了一眼身前的几栋低矮别墅，有些犹豫。

“你在担心什么？”韩易一本正经地说着胡话，“我们唱完就跑，他们抓不到的。”

“好，我试试。”

将气息敛入丹田，在卢瑟福德道2675号死活找不到的美妙唱腔，就这样自然而然地飘回了她的身体里。

“来吧，来吧……

把我救出这艘即将倾覆的船。

孑然一身的我，

不想沉入深海。

我希望有人，

能让我远离这寒冷已极的砭骨深水，带我回家。

带我到一个可以安放灵魂的地方，

我真的需要知道……”

“你不会离我而去。”

到最后一句，韩易也跟麦迪逊轻声唱和了起来。

高低八度，没有任何和声技巧，但两股回荡在好莱坞山谷里的声音交缠在一起，却异常悦耳动听。

“嘿！”

麦迪逊有些惊喜地眯了眯眼睛。

“你的声音还挺棒的！有点像The Weeknd……加Adam Levine！”

“我知道。”韩易颇为自得地点点头，“你的声音也很出色……我的意思是，当然还有进步空间。如果再有一两年的专业训练，你会成为这个世界上最棒的歌者之一。但对付《Cold Water》，现在的麦迪逊-比尔就足够了。”

“那……”

麦迪逊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看着韩易咯咯直笑。

“我们下山？”

“好。”

韩易点点头，随后把双手聚拢放在嘴边。

“救命！”

一直走到他呼救为止，这种仪式感是要有的。

“Oh my god， I ot believe you。”

刻意模仿的谷地口音悄然消失，麦迪逊捧着肚子，笑得弯下了腰。

“认真的，要不要叫个Uber？我感觉你已经走不动了。”

“为什么这么说？”听到麦迪逊的话，韩易下意识地挺直腰板，“我能这样走一天。”

“因为，你看你出的汗。”

麦迪逊向前跨了半步，放轻声线，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韩易的额头。

“像瀑布一样。”

“我新陈代谢比较好，并不代……”

韩易的辩解戛然而止。

因为麦迪逊-比尔把双手搭在他的肩上，轻轻踮起脚尖，用晶莹柔软的唇瓣，堵住了那张一直说个不停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