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文解释道:“从今日朝野传言来看,朝中公卿有很多都与大司马不同心,大司马既然已经掌握朝廷大权,若是对那些人不加以惩戒,岂不显得大司马无力掌控局面?”
“这……”
谢石似乎还有些不以为然,皱紧眉头,准备予以反驳。
但他的话还没有说出口,谢安便出声道:“文度所言有理,当此之时,唯有尊奉大司马,方可不致陷入灾祸之中。”
谢安的话,显然变成了结论。
今夜的一番议论,也在综合四人建议之后,形成避开桓温锋芒、潜心结交朝臣、真心庇护皇室的谢氏一族目前一段时期的行动策略。
……
第二日,建康城内风平浪静,似乎一切都和从前一样。
唯独“太尉周颐代表皇室前往太庙祭祀列祖列宗”这件不为百姓所关注的大事。
宣示着今天与昨天相比,江左的天,已经变了。
今天,可以算作是司马昱当皇帝的第一天。
除了身份从相王转变成了皇帝,他的日常生活并没有什么改变。
朝廷文书,依旧如往常一样送到他的书案上,请他阅示。
唯一不同的,只是他以前批阅朝廷文书的地方,在他潜邸——也就是会稽王府的书房,现在是在皇宫中的西堂。
而且曾经侍奉他的官员,是王府的属官,今天换成了侍中王坦之和中书侍郎郗超。
只不过对这两个人他有些不放心罢了。
王坦之,是桓温曾经的长史,更是桓温的儿女亲家,桓温的二女儿“桓伯子”就嫁给了王坦之的儿子王恺。
郗超,是桓温幕府的参军,更是桓温的谋主。
他们两个在西堂里侍奉左右,无疑让司马昱感觉到桓温的“两对眼睛”在死死地盯着他,如芒在背。
不过,尽管如此,今天一切平静,总算没有发生什么让他再度受惊的大事。
让他有了难得的平稳过渡期。
他只希望,这样的过渡期能长一些,最好长到桓温去见历代先帝。
但桓温却不这么想,他已经急不可耐地想要掀起一场暴风雨,让本就已经地动山摇的朝廷,彻底失去抵抗他的力量。
甚至连一点抵抗他的念头,都不能再有成长的土壤。
是夜,明月依旧高挂天空,满如圆盘。
夜虽寒,却无风。
桓温斜坐在中堂的书案前,看着书案上放着的一叠文书和群臣上的奏疏,不禁感叹道:“他们倒还真能沉得住气。”
叹息一声,他正色道:“嘉宾可有话来?”
侍立一旁的桓秘连忙回道:“郗侍郎说:‘今日倒无甚要紧事,唯独御史中丞谯王恬有一奏疏,可请大司马览之。’”
“哦?找来我看。”
桓温眉头微皱,满心好奇地看向书案上的一众文书奏疏。
桓秘却并没有在书案上寻找,而是早有准备地从怀里将那封奏疏拿了出来,递给桓温道:“兄长请看。”
桓温见状,瞥了桓秘一眼,接过奏疏,看了起来。
只见谯王司马恬所写的一封弹劾奏疏,而弹劾的对象,正是桓温!
其中所依据的理由,是桓温擅居中堂,还撤换宫禁防卫。
而他为桓温拟定的罪名,更是目无君上,大不敬,当依法论罪。
桓温看了,不禁抚须一笑,叹道:“此儿乃敢弹我,真可畏也!”
“谯王不识时务,可要教训一番?”桓秘适时地问道。
“他既然想要博名,那我就给他这个机会,不过总有一天,他会为名声所累!暂时不必去管他。”
桓温摆了摆手,给出了他的意见,然后又问道:“新蔡王审得如何了?”
“他开始还有些嘴硬,但经过几番用刑之后,他总算做出了识时务的选择。”桓秘得意地答道。
“那好,明天一早,就带他去见皇帝。”
说罢,桓温的嘴角又一次扬起一抹掌控一切的邪笑。
“是!”
桓秘神情激动地拱手道。
“好了,我要安静地看看这些文书里都涉及哪些事,你下去吧。”
桓温朝桓秘挥了挥手,便拿起书案上的一份文书,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桓秘虽然纳闷桓温为什么要花时间去看这些朝廷琐事,但还是一言不发,静静地转过身走了出去。
……
第二日,十一月十七日,清晨,云雾满天,天不见日。
方才辰时三刻,司马昱就已经打起精神,早早地来到了西堂之中,拿起一早就送过来的文书,仔细看了起来。
他希望今天也和昨日一样,能够轻松的度过。
当精力集中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飞快。
这一点,不论是对平民百姓,还是王公贵族,都是一样。
显得那么的公平。
但今天的时间,对他来说,或许将变得特别漫长。
因为他的精力刚刚变得集中,手里的一卷文书还没看几行,就有一个身穿将军甲胄,腰佩利剑的人未经通报,大步跨入了西堂之中。
听到脚步声与铠甲碰撞声之时,他还十分不悦,下意识地要出声呵斥,可等他抬起头看向来人的时候,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却不得不暗自咽下。
因为那是桓秘,桓温的亲弟弟。
桓秘敢这样子进入西堂,无疑是受了桓温的指使。
他并不是看不清形势的人,已在心里暗暗做好了准备。
但当他看到桓秘身后低垂着头的司马晃后,他的心却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来是要做什么?他和桓温又是什么关系?”
这三个问题,他一个都还没有想通。
但司马晃已经泪流满面,跪在地上,艰难地来到了他的面前。
司马昱吃惊地看着满脸写着悔恨的司马晃,瞥了眼站在司马晃身后一脸冷漠的桓秘,脱口问道:“王何以至此?”
司马晃叩首泣诉:“臣……臣罪该万死,竟不顾宗庙社稷安危,与武陵王及其子综、著作郎殷涓、太宰长史庾倩等联合袁真谋反,非大司马挫败袁真,大祸将起,社稷丘墟……”
说到最后,司马晃已经泣不成声,口中所言,已经变得十分含糊,难以听清了。
在司马晃说话的时候,司马昱时不时就会用余光去看下桓秘,见桓秘一副看戏的模样,顿时明白了司马晃此行的目的。
他故作万分惊讶地盯着司马晃,声音哽咽道:“你……你为何做此蠢事……使我……使我有害亲之失……”
说话间,他竟然也悲从中来,两个眼眶之中,悄然流下了两行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