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数日,贾琮从宫里回来后,先去夏进的小院子里开小灶习武,再回来窝在屋子里制香。
这一门手艺也是贾琮前世从祖父那里学来的,他祖父虽然是个活在二十一世纪的老人,可却是生活在一个大宋时期的文人,谈经论道、琴棋书画香酒茶,无一不精。
原本,祖父是要将这些手艺都传给他,贾琮却没有心思学这些,他感兴趣的是抖音和游戏。
要不是小时候,慑于祖父的威严学了一些,如今,他就真的要束手无策了。
所以说,书到用时方恨少,此话不假。
将香制成后,贾琮让晴雯拿来了香炉,点燃了一块,随着袅袅的香烟从炉子里升起,屋子里弥漫上了一种奇异的香味,令人感觉安详,心生庄严。
“呀,这就是三爷这几天制出来的?”晴雯深吸一口气,“真好闻,比起宫里赏下来的百合香都好闻。”
每年宫里会给贾家赏下一些宫制的百合香,老太太除了给两個儿媳妇,李纨和熙凤分下一点外,旁人等闲都得不到。
当然,宝玉和黛玉是个例外,只黛玉不爱熏香,宝玉的屋子里也不是一直用得起御赐百合香。
逢年过节的时候,若有大的宴请,老太太才会拿出宫制百合香来,既是对皇家的尊重,也是一种体面。
那香自然是好闻,淡雅中不失富贵,以沉香为君,其他香配伍,有免疫辟秽、芳香燥湿、化浊开郁之功效。
贾琮这一次制成功后,便制了不少,让晴雯拿一些去给钟姨娘,“跟姨娘说,这是我做出来的,不必省着用,要多少都有。”
他制出来的香,单闻香味儿清幽淡雅,也有安神补气之疗效,但若是与那蜜饯结合着用,更是有迷幻之神功。
不过,这需要拿人做试验。
晴雯忙领了去了,回来后,对贾琮道,“姨奶奶说这样的好东西,既是自己家里做出来的,也不算珍贵,就让画屏姐姐包了一些给那边赵姨娘送去了,说是赵姨娘前些日子,得了太太的玫瑰卤子,正说没有用来还礼的呢。”
这正中贾琮的下怀,就没想到,这么快就把香送出去了,“跟姨娘说,还有多的,府上谁要,别吝啬不给。”
宁国公府的上房里,烛火通明,将一应摆设照得珠光宝气、富丽堂皇。
尤氏刚送走了璜大奶奶,贾珍便进来了,问道,“今日他来,有什么说的事情没?”
尤氏指了指面前的一个锦盒,“倒也没说什么,只说得了一种香,很是不错,当宝贝一样拿来送给我使,说了半天话,就走了。”
璜大奶奶前来,为的还是金荣的事,贾琮打了金荣,养了几天伤也好了,小孩子之间动手,也不会要死要活的。
可贾珍为了这事,与贾琮不依不饶,结果闹出这么大的事来,听说西府那边老太太对他们都有了意见,璜大奶奶把从外头得的一点子香拿了过来,送给尤氏,为的也是表白忠心。
偏尤氏对她却不冷不热,璜大奶奶把香留在这儿,说了半天好话,听说贾珍回来了,她方家去。
“什么好香?值得他巴巴地送了来?”
“说是很金贵,如今也没的卖,也是机缘巧合才得了些,说得天花乱坠,当我什么时候没见过好香一样!”尤氏扯了扯唇角,“蓉儿的婚事到底怎么个说法?眼看着要过年了,是定下来还是不定?”
贾珍这两天在蜜饯的帮补之下,很是威风了两夜,精神体力虽然亏损得有些严重,好在三十多岁的年纪,还顶得住,心情也舒畅多了,“这事也得请太爷去,哪里是一两句话就能定下来的事?”
贾蓉说了工部营缮郎秦家的姑娘为妻,这婚事是打小儿就定下来了的,尤氏也见过那姑娘一面,颜色生得极好,只身份低贱了些,从养生堂抱来的。
若贾蓉是她亲生的,她必然不会要这样的儿媳妇,只尤氏自己没有个儿女,续弦的身份,这等事,由不得她多嘴。
能把事情办圆乎,就是阿弥陀佛了。
贾珍说了两句,起身要走,尤氏吩咐银蝶,“把这香收起来吧!”
银蝶忙过来收拾,谁知,不知怎么地,那锦盒落在了地上,拇指头般大小的香料散了出来,一股奇异的香味散逸出来。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贾珍的脚步便停住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身上一阵松快,有登极乐之感,忙蹲下身,捡了一块,放到鼻端一闻,又是一阵神清气爽,体力都恢复了,那疲乏的感觉一扫而空。
“收起来!”贾珍吩咐道。
“是是是!”银蝶趴在地上,将香一一捡起来,放盒子里,贾珍袖起来后,便出去了。
进了书房,贾珍才将香递给丫鬟,“把香换了。”
俞禄在门口探头探脑,贾珍没好气地笑道,“鬼鬼祟祟又在做什么?”
俞禄一溜烟儿进来,围着贾珍打转儿,“爷再是想不到,今日奴才得了什么好东西!”
这就是贾珍喜欢俞禄的地方,总能弄些好东西来让他快活,问道,“狗东西,什么好东西不拿出来,谁有功夫给你猜谜语?”
俞禄从袖子里拿出一把扇子出来,双手捧给贾珍。
贾珍没有接,嗤笑一声,“一把扇子,便是金子做得,也值得你这样,眼皮子怎么浅成了这样?”
“爷打开瞧瞧就知道了!”
贾珍只好接过了这把乌骨扇子,划拉打开,正面是一丛牡丹,只看一眼,觉得无趣,翻过来一看,两眼便直了。
俞禄见此,难免自得,指着那扇子,“爷,一共十二把,奴才好容易弄了这一把来。花了二十两银子!”
以贾珍的水平,看画工如何,自然是为难他了,贾珍也无心去看什么着色,人物,留白之类的,他只看着画上的趣儿,便已是满心欢喜不已。
“好东西,别说二十两,二百两,爷也出的起,你说一共十二把扇子,怎地不全买了来?”
“画功堂今日才出的,还是奴才到的巧了,晚到那么一会儿,二百两都买不到。那东家非要十二把一起卖,说本就是十二把一个故事,那就只能得一个买主,奴才们都不干,就合在一块儿买了来,再一人一把分下来的。”
俞禄凑近了贾珍低声道,“爷,听说这是个圆圈游戏,比输赢的。”
贾珍听得一颗心怦怦跳,问道,“都是哪几家把扇子买了去,回头给那几家下个帖子,咱们就办一场赏扇会。”
“左不过是那几家,爷都知道的,奴才这就去办!”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那几家恰好和宁国公府关系都***日里,这几家的子弟也常来,彼此熟悉,这事儿,办起来也不难。
想来,得了扇子的,和大爷也一样,只得了一把扇子,谁还不好奇,其余的几把扇子上到底都画了些什么?
画功堂的老板也都说了,十二把扇子,画的可是一个故事,也是一个游戏。
冬夜里,地龙烧得滚烫,热浪腾腾,将香炉里的香蒸得愈发迷离,丝丝柔柔地朝偌大一张拔步床里头飘散过去。
.......
一.夜折腾下来,贾珍依旧精神饱满,倒是两个姬妾已是起不来床了,躺在床上抱怨。
“哈哈哈!也就这点能耐,嗯?”
对贾珍来说,这怕是世上最动听的赞美词了,比什么金榜题名,金殿传胪不好听多了?
他信步去了尤氏屋里,两人一起用了早餐,尤氏看着贾珍眼底下的黑眼圈,就跟画了螺子黛一样,欲言又止。
贾珍也懒得与她多说话,女人过了二十五,对他来说,便没有了趣味。
“上次的那香,你跟璜大奶奶说说,哪里得来的,我们花钱买一些,以后,家里就用这个。”
“你那日拿了去,我寻思你许是喜欢那香,我就问过了,说是去了凤丫头那里,她在用,就问了一嘴,凤丫头就包了一些给她了。我就说,等闲她也不会往我们跟前拿,原是凤丫头给的。那边都在用,我不去要,她们也会送些过来。”
果然,话音方落,银蝶就进来说,“太太,那边琏二.奶奶让人送了香过来。”
“是谁送来的,快请进来说话!”
来的是旺儿媳妇,手里捧着个盒子,“奶奶说先前没送来,是怕不好,又怕大奶奶用不惯,如今咱们奶奶用着还好,提气也比往常足一些,就给大奶奶多送些来。自家的东西,大奶奶不必心疼,宽松着用,等用完了,再往那边取去,或咱们再送来。”
贾珍好奇地问道,“怎么是自家的?那边是哪里得来的?”
尤氏自是不知,旺儿媳妇得了熙凤的吩咐,笑着道,“说出来,珍大爷怕是不喜欢,不过,咱们奶奶说了,珍大爷要是不用,也别糟蹋了这样的好香,退回去咱们奶奶用也行。”
贾珍没好气地笑道,“你这老货,还没有说是哪里来的?”
“是琮三爷制的,二.奶奶才说了这样的话,还说珍大爷和琮三爷过不去,可千万别和香过不去。知道珍大爷不喜琮三爷,可这香不送过来也不好,显得咱们用了好东西,偏不给珍大爷和大奶奶用一样。”
“真正凤丫头这张嘴,十个会说话的男人都说不过他。”尤氏笑着,小心翼翼地看贾珍的脸。
贾珍放下了茶盏,笑道,“你回去跟你奶奶说,我不管是谁制的,我只领她的情就是了,这香我很喜欢,若放到外头去卖不便宜,让她可别错过了这挣钱的好时机。”
这话,旺儿媳妇没听懂,她回来学给熙凤听,熙凤笑了笑,鼻子里出了一声气儿,平儿倒是担心起来,问道,“奶奶,这话怎么说?”
“谁知道他在弄什么鬼,这是让我从琮兄弟那里把方子拿来呢,怕琮兄弟以后没机会制这香,他又要用,能找谁去?”
平儿吃了一惊,“奶奶,这可如何是好?老太太不是说要帮琮三爷去向珍大爷说情的吗?”
“老太太未必不是哄着老爷呢,珍大哥那边怕是也得了信儿。你听听这话,这是等不及了,原说等太上皇的圣寿节呢,谁知道他们又在做什么鬼?”
“那琮三爷岂不是要遭殃了?”平儿说着,眼里沁出泪来。
熙凤看了,嗤笑一声,“你又心软了?我也没瞧见你和他说两句话,他给了你什么好儿?你就替他这么担心起来了,仔细二爷不喜欢!”
平儿忍不住啐道,“二奶奶又在胡吣些什么?他一个孩子,我就算担心,又碍着什么事儿了?奶奶也别拿二爷在我跟前说事儿,别叫我说出好的来!”
说完,平儿一甩帘子出去了,熙凤气得跟了上去,自己打了帘子,“平儿疯魔了。这蹄子认真要降伏我,仔细你的皮要紧!”
恰好贾琏有事进来,撞上了这一遭,好笑不已,“我竟不知平儿这么利害,从此倒伏他了。”
俞禄的差事办得一向好,帖子下去之后,宁国公府宴请的日子也定了下来,十二月初八,请了几家关系好的来喝腊八粥。
过了腊八便是年了,宫里也放了假。
贾琮从宫里出来,先去了夏进那里,如往常一样,习武过后,他又在这里磨蹭了一会儿,一直等到天将黑,老何头催过了两遍,才起身。
“是今日吗?”夏进也觉有异,便问道。
“应是今日!”贾琮想了想道,“便不是今日,徒儿也想今日把事给了了。”
“都安排妥当了?可有用得上师父的地方?”
贾琮想了想道,“师父若出面,会让人生疑,师父若便宜,就帮徒儿嘱咐那边的人,若非我实在是命在旦夕,尽量别出手。”
夏进一听这话,哪里还放心得下,“眼看到了年关,京都里又进来了这么多流民,皇上特别下旨京卫,命加强巡查,守备皇城,今日我就先率军跟在你后面,哪能不管不顾,若出了大岔子,为师后悔都来不及了。“
贾琮双膝落地,两眼一漫,泪水滚落,“徒儿多谢师父!”
马车从十字大街上拐出来后,上了后街,此时,天已经漆黑了,外面呼啸着北风,雪如鹅毛一般飞落,还未到宵禁时分,街上已经寥无人烟。
家家户户都在熬腊八粥,偶尔能够从空气中寻觅到一丝香味。
这是贾琮每日里要走的路,在老何头看来轻车熟路,再安全不过了。
“哥儿以后还是早些,今日也太迟了些,这路虽说日日都在走,雪也停了,可到底还是不安全。”
他话音方落,只见马车哐当一声停了下来,像是被什么卡住了。
贾琮差点被甩了出去,心知对方动手了,他心头不急,面上却显出了一些惊慌,问道,“怎么回事?”
“是哪个狗日的,在路中央放了根木头,爷,您现在里头坐一会儿,奴才和贵儿去搬开。”
何贵和老何头一块儿下了车,还没等他们挪步子,就看到雪光映照下,两边街上,一群流民围了上来。
何贵和老何头被唬得节节后退,何贵还在喊道,“你们干什么?”
“贵人们,赏点吃的吧!”
这些流民比叫花子还不堪,脸上乌七八黑,头发凌乱如杂草,身上裹着破棉袄,棉絮露出来,在寒风里瑟瑟发抖,如同没有感情的僵尸,只朝他们逼近。
“快跑!”贾琮喊了一声,率先就朝前跑去,他一眼看到了领头的大汉,知道这些人是朝自己来的。
果然,他一发声,那大汉就看到了他,叫嚷道,“他是主子,他有钱,就是他!”
何贵和老何头还没有反应过来,贾琮已经一把甩开了身上老太太给的那件野鸭子毛的斗篷,斗篷迎面扑来,正好扑在了大汉的脸上身上,那大汉被迫停了一下脚步,将他与贾琮之间的距离拉开了。
“快,快,堵住他的路!”大汉喊道,扔下了那斗篷,两条长腿跑得飞快,朝贾琮撵去。
贾琮这两个月来,花在练功上的时间比书本上多多了,每日里从这里经过的时候,不知道看了多少遍路线,熟悉得如同在自己的卧房里,趁着流民还没来的时候,便冲到了宁国府的后门上。
“开门,快开门!”贾琮拍在门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