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琮起身相迎,顺势,也从贾母的罗汉床离去,往前走了两步,略站,贾政从外面出来,看到贾琮很是高兴,“琮哥儿过来了?适才说什么说得这么高兴?”
“二老爷!”贾琮喊了一声,倒也不明就里,不知道贾政是从何处得知,他们说得这般高兴,只怕,不光是王夫人,这会子他针对宝玉,连贾母都后悔请他夫妻二人过来用膳。
“适才在和二太太探讨有关几个姐妹和宝二哥的教养问题,说得激烈了一些,琮快言快语,怕是得罪了二太太!”
王夫人听闻,心头一跳,一双充满了怨毒的眼睛看向贾琮,果然是那等小门小户养出来的贱种,这般告状的手段,实与那等狐媚子并无二致。
这恰是贾政最关心的事儿,他与贾母见过礼后,便拉着贾琮一起落座,颇有兴致地道,“是怎么说?琮哥儿可有高见?”
贾政眼里,贾琮乃是他贾家的麒麟儿,如今圣眷至渥,小小年纪不但行兵打仗,百战百胜,身上还有秀才功名,江宁府案首,乃是文韬武略之辈,他能如此关心宝玉,贾政心里唯有感激。
“琮得二太太应允,将二姐姐和三妹妹接至东府,老太太这边若想要承欢膝下,每每将她们唤过来便是。实在是如今姐妹们年岁大了,宝二哥也一日大过一日,常居一处,多有不便不说,外头怕有不好的风议,这于宝二哥和姐妹们的声名均不好听,这只是琮的一点浅薄见识。”
老太太既然否定了他世家大族养儿女的规矩,那他只有从另外一个角度来促成此事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宝玉是個无事忙,他若是盯上了迎探二春,怂恿着贾母将二人接过来,他不离京,贾母看在他的面子上,会让二姐妹在东府住上几天,他一离京,说不得立马就会接过来。
难道,他贾家的姐妹,都是他宝玉的玩偶不成?
王夫人也是惊呆了,方才分明不是这般说辞,不过,方才的说辞更加难听,什么她的宝玉吃女孩儿嘴上的胭脂,这会子又说女孩儿们和宝玉养在一起外头会说闲话。
她荣府后院的事,外头的人谁知道,谁又会说?
真是……无中生有的高手!
眼见贾政面色沉凝,看向宝玉的目光中带着凶煞,深知丈夫对宝玉不喜,若非贾环越发不堪说不得,丈夫会放弃宝玉,大力培养庶子的王夫人,此时心头一跳,顾不上与贾琮争锋相对,对贾政道,“老爷,宝玉还小,又是养在老太太跟前,承欢膝下,本就是尽孝道,哪有琮哥儿说的那般?我是在想,琮哥儿若要她姐妹过去住,过去便是了,倒也犯不着说这些!“
贾琮倒也不分辨,只端坐,端着一杯茶在喝,他笃定,贾政虽是个耙耳朵,素来没一点主见,后院妇人的话,一听就听进去了,但在宝玉一事上,贾政是深恶痛绝他成日里耽于与姐妹嬉戏,不将举业放在心上。
果然,贾政便道,“宝玉比琮哥儿还大上几个月,琮哥儿都已经中了案首,他如今连四书都没有背全,成日里学一些精致的淘气,将来也不过是给祖宗蒙羞的东西!”
“那倒也未必!”贾琮道。
王夫人一听这话眼睛一亮,看向贾琮,心说,眼下是知道捡好听的说给老爷听了?
贾政也是极为感兴趣,忙问,“琮哥儿怎么说?”
难道说,他儿子身上有什么闪光点是他不曾发现的?
“琮奉命接管王节帅麾下三千营,适才去了一趟京营,与王节帅有过交谈……“说到这里,贾琮抬眸看向王夫人,见其听到其兄长,面上已是显有得色,倒是熙凤比她还要清醒一些,一双丹凤眼盯着贾琮,等着下面的话。
“琮想着,王节帅乃是宝二哥的亲舅舅,咱们贾家这些儿孙里头,别人尚不可知,将来宝二哥的前途必定是要系于他舅舅身上,王节帅必定会帮宝二哥谋一身功名。二老爷何必挂怀?”
王夫人愕然,一双三角眼里怨毒的目光闪现,盯着贾琮,嘴巴张得可以塞得下鸡蛋,她始终不解,贾琮这是发了什么失心疯了,处处针对她的宝玉?
但见贾琮眼中的冰冷,一丝明悟涌上王夫人的心头,贾琮他故意的,故意拿宝玉说事,故意与她闹得很僵,将来,他就有理由与这边走得远些?
这是怪来怪去要怪老太太了,若不是老太太,谁稀罕他过来?
王夫人兀自气闷,事涉王子腾,她着实也不好开口,心里却是道,宝玉的前途将来不靠他舅舅,这偌大一个贾家,还能指望谁?
贾家后世子孙,除了她的宝玉,有哪一个是成器的?
只是贾政的脸色变得铁青起来,他贾家子孙不求自立,竟是指望娘舅,也难怪宝玉自小不喜读书,说不得就是王氏挑唆所致。
贾琮看在眼里,心知贾政是听进心里去了,贾政这种连父祖恩荫都不愿授,一心想自己科举入仕之人,怎生受得了妻儿这般?
“不过,我看王节帅的京营中,每天人喧马嘶的,听说宝二哥连灰尘都受不得,今日一早与我在宁荣街对了个面,回来就要请大夫,将来进了京营,日日与一帮粗汉子打交道,宝二哥能受得住?”
宝玉一听,眉头皱起来,眼中已经闪过嫌弃,他不光是嫌弃京营,他连贾琮都嫌弃,想到贾琮第一天满头满脸的灰尘,今日与他迎面过时,那腾起的漫天灰雾,眼下似乎还将他笼罩,宝玉忍不住咳嗽起来了。
贾政气得脸都绿了,王夫人见此,生怕贾政在贾琮的挑拨下,对宝玉动粗,忙对贾母道,“老太太,时辰不早了,往日这个时候,老太太怕是都歇下了,要不,传饭吧!”
贾母听出了王夫人话里的意思,贾琮来晚了,害得她紧等着,便忙道,“他们爷们儿在外头忙,琮哥儿忙的又是皇上的差事,时辰上哪里就有个准儿?我们一天到晚在家里,没个正经事,就一日尽等着吃三顿了!”
她笑道,“那就传饭吧,说好了请姨太太的东道儿,今日让姨太太跟着我们饿肚子了!”
适才,薛姨妈都吃了好几块糕点了,听了这话笑道,“一夜老长,回去还能有什么事不成?吃得晚些,夜里还顶饿呢!”
熙凤这会儿才将话接了过去,“姨妈别怕,一会儿吃完了,从这里去梨香院,一路上肚子又饿了,说不得回去还能再赶上一趟宵夜呢!”
“你这猴儿,我是尽吃了,拿老太太的话笑话我呢!”
因有了适才贾琮的话,荣庆堂里用一座八扇的屏风隔开,开了两桌席,女眷一桌,爷们一桌,宝玉不得已与贾琮和贾政一桌。
桌上,贾政暂且将满腹心思放下,问着贾琮关于平叛的事,“你这一趟去,究竟有没有把握?”
贾琮道,“眼下说这些尚早,兵之一道,不过是知己知彼,伺机而动,战场之上,战机瞬息万变,琮尚未离京,前方之事,一知半解,诸多信息尚未甄别,不好妄下结论!”
贾政听得这老成之言,心中大为放心的同时,也甚为赞赏,再一看坐在自己右手边上,低头耷脑的宝玉,一张大圆脸上,无半丝欢喜笑意,甚至隐隐有着不耐烦,贾政再看看侃侃而谈,气质独芳的贾琮,心头的不喜已是愈发浓烈,不由得骂道,“无知的孽障,一直低着头作甚,我们说的这些,你可有话说?”
“啊?”宝玉猛地被骂,有些懵了,他连经济仕途都嫌腌臜,别说这兵刀对战之事了,听起来,只觉得嘴里吃的都是粪了!
贾琮朝宝玉看了一眼,已将他的心思看穿,拉了贾政道,“二老爷,宝二哥怕是不惯这些,兵事一道,最是讲究个天分,宝二哥怕是对这些事没甚兴趣,故而也不曾听进去。“
贾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边,王夫人隔了一道屏风听了,心里真是闷气得慌,恨不得一顿饭赶紧吃完了,好将这些人打发过去,落得个清净。
一时饭毕,贾母还留贾琮说会儿话,贾琮以天色已晚,要回去做准备为由告辞,贾母便喊了鸳鸯,“你送送琮哥儿两口子,还有珍哥儿媳妇,四丫头几个你们也都去东府那边住着,等我闷得慌了,再喊你们过来伺候。”
鸳鸯忙应下,送贾琮一道儿出去的时候,她打着灯笼走在贾琮身边,笑着低声说道,“今日,琮三爷怎地……是因了这么晚了,要过来这边用膳吗?”
灯笼里,橘黄的光在脚前晃动,天上的明月洒下如水一般的光,从北地吹来的风还带着些刺骨的寒意,贾琮的脚步也不由得跟着缓了缓。
他的身边,黛玉并肩而行,贾琮伸手握住了她略微凉的手,笑道,“鸳鸯姐姐这是说哪里的话,我倒也并没有要这般,不过是和二太太话赶话赶上了,老太太那里,还请鸳鸯姐姐帮忙解释则个。”
鸳鸯侧目看了一眼少年长身玉立的身形,披风在身后扬起,露出他牵着黛玉的手来,紧紧拽在手中,如同珍宝,二人的披风便在身后搅合在一起,身影重合。
她眼眸不由得一闪,笑道,“老太太一向将琮三爷看得如宝二爷一般,也总说,孙子里头,琮三爷是最有能耐的,三爷又是带兵的武将,原就是直来直往的性子,老太太素来都知道!”
贾琮笑而不答,出了垂花门,眼见车在前面了,贾琮住了脚步道,“鸳鸯姐姐,就到这里吧,外头风大,你早些回去!”
待上了马车,贾琮将黛玉圈在怀里,柔声问道,“冷不冷?我适才牵着你的手,冰冰凉了,这会子如何?”
黛玉感觉到他身子如同火炉一般,将她的脸也都烤得火热了,将一张脸埋在他的怀里,羞喜道,“还好,不冷了,适才,鸳鸯姐姐的话,我也想问呢,你今日哪里来的不快?是外头的差事不顺吗?”
“差事都是顺的!皇上将京营中的三千营拨出,由我来节制,眼下这三千营未必能够打得了仗,不过,以如今军中的尿性,宁夏卫虽说有五六千兵,应只是账面上的,实际兵力究竟多少,有没有一半,真是很难说。
况,宁夏卫那边这几年与鞑靼之间的摩擦虽不少,但也不曾有过大摩擦,作训之事估摸着也没怎么上心,战斗力也勉强,我麾下飞熊卫实兵实饷,还有秘密武器,这一趟出去,只要我够小心谨慎,应是无大碍。”
虽事涉军中之事,贾琮依然将实情透露给黛玉听,为的也是让她不要担心,黛玉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她握住了贾琮作乱的手,道,“那你还是要万分小心,你以前不是说,宁夏当天下西北要冲,孤悬大河之外,实关陕之藩篱,神京之扼塞也。况宁夏紧挨塞外,是蒙古集聚之地,若内外勾结,琮哥哥又将如何?“
贾琮轻轻噙住黛玉甜软红唇,一双桃花眼中暗潮涌动,气儿吐在黛玉的脸上,将其一张粉面娇容熏得绯红若霞,“这会子没人,怎地又这样唤我?”
“夫……夫君!”黛玉气息不稳,如一滩水一般被裹在他的怀里,掌心无力地抵着贾琮的脸,羞恼不已,“外头有人,一会子回了屋里……琮哥哥快别使坏了!”
“我怎地使坏了?我哪里使坏了?”贾琮不怀好意地笑着道,终究还是心疼她小女孩儿,不好真的闹太狠,便将嘴离了她的脸道,“宁夏那边的局势应是十分紧张了,你说的这些不无道理,但究竟如何,也要等我去了,清楚形势,方才好行事。眼下朝廷的局势也是极为不稳,宁夏兵变,拖得时间久了,朝廷怕是拖不起,还得速战速决!”
“可兵家之大忌,求胜心切,戒躁!”黛玉昔日与贾琮一起守孝,跟着他也读过不少兵书,她本就聪颖非常,贾琮每每与之闲聊古往之战,会生出黛玉非男儿的遗憾来。
“这我自是知道,你也不必太过焦心,你要知道,我还有秘密武器呢!”贾琮在她耳边道,将她如孩童般抱在怀里,一只手正好托在其圆润上,黛玉羞涩不已,有些不安地在他怀里挪动。
马车在东府仪门前停了下来,外面,尤氏等人纷纷在下车了,贾琮将黛玉松开,先下去,转而牵着她的手,半扶半抱地将她接下了马车。
各自屋里有丫鬟婆子迎了出来,晴雯前来道,“侯爷,军中有人在前院等候,说是有军情要禀报侯爷!”
贾琮命丫鬟婆子将尤氏和迎春三姐妹好生送回屋里,自己牵起黛玉的手,“我先送你回院!”
“我自己不会回去么?你有事你先忙去,早些回来歇息,明日还要早起!”黛玉娇嗔道,脸上的红霞尚未褪尽,好在夜幕下,外人看得也并不真切。
“莪明日要早起,怕闹得你不安,要不今日就歇在前院好了,省得半夜里,又把你闹醒。”
贾琮话未说完,腰间就被人狠狠地掐了一把,黛玉转过身来,将自己半依在贾琮怀里,用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声音道,“我还说,你今日夜里,让紫鹃服侍你……”
她话未说完,就被贾琮用一根指头按住了唇瓣,吩咐道,“不必,我晚些时候会回房。紫鹃,服侍夫人回去,我先忙去了!”
贾琮将身上披风解下来,披在黛玉身上,掉头就往外走,黛玉看着他的背影,不明所以,怎么瞧着还不高兴了?
既是不想,又怎地在她这儿表现得这般猴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