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琮所言,对杨涟是惊喜,对萧如薰是震惊,他任平虏堡参将,已经驻守三年,太清楚宁夏有多穷了。
屯田是永远都不可能把人给屯富有的,能够吃饱肚子,已经是圣上恩德,老天爷眷顾了。
若是能够将这里的羊和牛卖出去,将来,从南北到宁夏,商贾往来,真是难以想象的热闹,但实际上,贾琮却并不是太乐观,毕竟,哪怕是后世,宁夏也依旧并没有富有起来,当然,只是相对其它地区,如现在这般穷成这样,倒也不至于。
若是宁夏抢占先机呢?无论如何,贾琮想试一下。
宁夏的煤矿资源非常丰富,眼下发展不了煤矿业,最起码,宁夏人自己可以自己烧煤,蜂窝炉子和蜂窝煤可以派上用场;其次,就是羊毛线产业可以做起来;再就是看能不能加工出牛肉羊肉罐头。
眼下的大顺,耕牛不允许随便宰杀,牛肉轻易不容易吃上,而宁夏主要还是靠养殖,若能将牛肉和羊肉做成罐头或肉干卖出去,多少是一笔进项。
煤炉子和蜂窝煤对贾琮这个前世的工科生来说,简直是一件收到擒拿的事,而蜂窝煤制作技术简单易推广,惠及百姓之后,更是为贾琮赢得了名声。
接下来是羊毛脱脂,他只有简单的思路,主要发挥了神兵营技术人员的实力,最终将羊毛脱脂技术攻关,又制作出了专门用于纺羊毛的纺车出来。
羊毛线纺出来后,贾琮又教宁夏镇的姑娘媳妇们编织羊毛衫,他前世只看别人用过简单的针法,但仅仅这种上下针的针法,就足以顶事,也令宁夏镇的姑娘们,年轻媳妇们神魂颠倒,年轻的侯爷不光为他们平叛,打跑了外族侵略者,还带着他们发家致富。
肉罐头的制作倒是遇到了些瓶颈,主要还是灭菌保鲜技术,但神兵营的潜在科学家们根据贾琮的提示,充分发挥了聪明才智,在宁武县为宁夏建起了土窑,用于烧制瓷器,同时还搭起了一条高温灭菌生产线,用于肉罐头和肉干的制作。
“这保鲜技术,你们自己还要多尝试,看到底能够保鲜多久。入口的东西不比别的,一是不得轻易许可个人来做,避免出现安全事故;二是保质期要绝对保证;将来往外售卖的时候,瓶罐上面一定要标明哪一天做出来的,也就是生产日期,还就是保质期,是一個月还是十天半个月,过期变质的东西不能让百姓入口。杨大人,这万万马虎不得!”贾琮叮嘱道。
杨涟因了这三桩产业,对未来充满了无限信心的同时,对贾琮已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侯爷乃无双国士,手把手教下官到了这一步,若下官还出差池,下官又有何颜面立足于世?侯爷的功德,下官不会忘记,宁夏百姓也将永远铭刻在心!”杨涟深深一揖道。
萧如薰看着贾琮的背影,心中也是为其才智胸怀所倾倒,听闻他在东南抗倭之时,所领兵卒从不骚扰百姓,平定一地,建设一地,其为百姓爱戴,也为巨室憎恨。
如果说从前,贾琮在其脑海里只是一个名称概念的话,那么今时今日,贾琮在其心中眼里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他顶天立地,胸怀大爱,所到之处带给百姓的是平定安宁,又充满了希望的生活,而这样一个人,将会是指引他一生的一盏名灯。
“萧将军!”
萧如薰忙回过神来,躬身行礼道,“侯爷唤我季馨即可,侯爷当面,末将不敢为将军!”
萧如薰,字季馨,延安卫人,将门虎子,智勇双全,原是眼高过顶之人,但眼下,其心中的英雄唯有贾琮一人。
“季馨驻守宁夏,御敌需赖民,我们的兵虽然是朝廷拨粮饷供养,但需让军卒们知道,朝廷的粮饷乃是百姓们面朝黄土背朝天,用汗水心血浇灌出来的。军队与百姓建立起良好的关系,得百姓信赖,关键时候方能得百姓保命!”
“末将谨遵侯爷教诲!”贾琮一番话,令萧如薰目含热泪,心神激荡,他心中想,这也是你命麾下军卒帮百姓建屋,筑窑,搭建罐头线,动手制作纺车,为羊毛脱脂的缘故吗?
他看到贾琮的嫡系飞熊卫纪律严明,却熟稔而又自然地与百姓们打成一片,建立起鱼水般的深情,深受百姓爱戴,却又不拿百姓一针一线时,心中的感动澎湃涌动,他似乎明白,真正的军队应当是什么样子?
贾琮并不知道到了这个时候,萧如薰和杨涟已经对自己这般崇敬,甚至已经立下了一心追随自己步伐的志愿,他只知道,原本说好了一两个月就回去,如今一晃,竟是到了六月底,四个月过去了。
到了不得不离开的时候了,得闻侯爷要离开,宁夏镇的百姓一大早便从四面八方赶来,沿着城门口往外,整整站了十里地,人人均是眼含热泪。
这是前所未有的壮观!
萧如薰等一干将领,还有杨涟等文官曾经听说过什么万民伞、遗爱靴,史书上记载下来的哪些,有多少是百姓发自内心的?
但眼下这一幕,萧如薰和杨涟这宁夏镇一武一文两大地方掌事,却是知道,他们谁也没有去动员百姓,就算动员来了,百姓的真情实感是无法掌控的。
贾琮骑着马从人群中经过,他的身后是飞熊卫和新建的三千营,眼见百姓渐渐聚拢过来,纷纷将提着的鸡蛋、大饼偷偷塞给军卒们,而军卒们也不敢要。
贾琮的马前,一个老丈跪了下去,而周围的人纷纷也要下跪,贾琮忙翻身下马,将那老丈扶了起来,“诸位乡亲,琮年少,各位都是琮之长者,这等折煞人的事,万万做不得!宁夏镇乃钟灵毓秀之地,乃是我们的祖辈们留给我们的土地,不容任何外族侵略,琮走后,希望诸位父老乡亲能够发愤图强,抵御外来侵略,朝廷会派军驻守,同时,琮也相信,宁夏人守宁夏,你们一定能靠自己守住宁夏,给亲人孩子们一个安宁的家园!”
萧如薰与杨涟领着宁夏卫有头有脸的官员们在百姓们的尽头,十里长亭等候。
因时间不早了,与百姓话别之后,贾琮一行快马加鞭,浩浩荡荡地从宁夏镇离开,大军继续朝前,贾琮看到萧如薰和杨涟后翻身下马,二人已经拜将上前。
还礼之后,贾琮便被邀请到了长亭之中,桌上是酒盏和几个罐头,杨涟道,“侯爷,不瞒您说,若是换了送别的人,我和季馨无论如何,哪怕是自己掏腰包都要准备上一桌酒席,但侯爷跟前,我二人不敢造次!”
“如此甚好!”贾琮甚是欣慰,证明这二人将其当做了自己人,是以才会如此不见外。
“关于罐头的销路,可以销往神京,百姓们的产业主要还是要靠羊毛衣,待我回京之后,与朝中商议一下,看如何将羊毛衣裤卖出去。”
杨涟自是感激不尽,也下定了决心,不但要让宁夏镇百姓安居乐业,还要让地方上富裕起来。
“好好练兵!争取把河套拿回来,将来我们在河套养马!”贾琮拍了拍萧如薰的肩膀。
“末将遵命!”萧如薰只觉得热血汹涌,他也希望将来能够带着麾下所部,前往大漠牧马,就如同贾琮之前领着他们一路抢劫过去,百姓、牛、羊和马,全部带回宁夏来,何等畅快!
三人各自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此时,孔安走上前来,将一百两银票递给贾琮,贾聪递给杨涟,“一车罐头,一车毛线,一套毛线衣裤,几个煤炉子一车蜂窝煤,这是宁夏百姓送给皇上的礼物。这一百两银票,杨大人帮皇上务必还给百姓们!”
杨涟颤抖着双手接了过来,心中已是打定了主意,将来,若有人敢再骂侯爷一句,他要与人拼命!
时值夏末时节,长道旁杨柳依依,黄河水滚滚向前,飞熊卫和三千营已经满额满员,此时人均双马,沿着官道朝神京奔驰而回。
旭日东升,金色的阳光斜照,将光芒洒在临敬殿内的金砖之上,浮雕云龙,鎏金铜叶在光芒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据宁国侯奏报,宁夏镇重建已经全面完成,每一个百姓均有屋可居,有田可种。宁国侯两个月时间平定叛乱,两个月完成重建之功,实乃国之干城!”
泰启帝最近接到了贾琮的密奏,宁夏百姓托他带了几车礼物进京,这还是头一次,地方百姓送他礼物,贾琮也并没有说是什么,泰启帝心痒至极,已是打定主意,要亲自郊迎。
这番话便是铺垫。
柳芳自从听说贾琮要回来,心里头就很不爽利,此时,听皇帝如此夸贾琮,心里头就跟吃了苍蝇一般膈应,低着头,只看着脚前的地,一心想着如何报之前的羞辱之仇。
章启林忙道,“皇上,宁国侯奏报之中提及,宁夏百姓感念圣恩浩荡,托宁国侯送皇上礼物,臣等真是好奇,不知是何等礼物!”
“是啊,朕也分外好奇!”泰启帝道,“宋洪,你好生打探,宁国侯何时到京,朕要亲自出城五里迎接!”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上一次贾琮抗倭后,皇帝只命四皇子郊迎,这一次,平叛宁夏卫竟然要亲自出城迎接,这恩宠是不是太过了?
“皇上,此举不可!”赵菘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宁国侯虽平定宁夏叛乱有功,但此功不足以陛下亲迎,况宁国侯所部槛送叛贼进京,当午门献俘,皇上若出城,献俘一事,又如何进行?”
顾铭臣也忙上前道,“皇上,眼下天热,陛下身子才康复,御医也一再叮嘱要静养,皇上若顶着暑热出城,反令上下将士不安,臣以为,午门献俘为重,郊迎与否,想必宁国侯公忠体国,当不会计较。”
眼看反对声一片,皇帝想到他原本是打算借王楫一事整治内阁,却反而被赵菘等人随意推了两个人出来搪塞,最后,也因朝事而不得不妥协,心头便是火起。
“圣意已决,不得再议!”泰启帝说完,直接宣布了退朝。
他一气之下就回到了后殿,殿中的文武百官们面面相觑,均是想到,这大热的天,还得跟着皇上郊迎至少五里,多少老臣只想想便觉得可怕,不得已就只有称病了。
内阁朝房之中,赵菘等人落座之后,顾铭臣就忍不住抱怨起来了,“这贾琮,简直是个祸害精,这大热的天,岂能让陛下郊迎五里!”
赵菘年岁也不轻了,平日里来上朝,马车里头摆满了冰盆,若是郊迎,少不得要在路边等候,只要想想这六月天里酷烈的太阳,赵菘便觉得命都要没了。
而这不是最重要的,赵菘已经有所感知,皇帝大约不久就要对内阁动手了,而贾琮便是皇上打算用来撬动内阁的那一根撬棒。
徐昶双眸中显出了一丝疲态,他看向章启林,“看章大人可否与宁国侯先联系,眼下只能由宁国侯出面劝皇上不要一意孤行了!”
章启林早就知道这些人心头所想,无非是不想再增贾琮的威望,他略一点头,“我会将圣上的旨意告诉宁国侯,至于宁国侯最终如何决定,我也不能左右。”
宋洪这边早将皇上的旨意命西厂传给了贾琮,贾琮放缓了行军速度,夜里在中军大营中给皇帝写了密奏,自是劝阻皇帝不要郊迎。
“臣不胜惶恐,时值暑热正盛之时,路上不见行人,陛下虽春秋鼎盛,也当保重龙体,值此炎热之际,郊迎出城,臣万死不敢受……”
泰启帝收到贾琮的密奏后,读着读着,就眼眶有些泛热,对宋洪道,“宁国侯对朕实乃忠心,也罢,也省得闹腾得他不安,就午门献俘吧!”
消息传来,满朝文武又是一片哗然,之前大殿之上,无论怎么劝阻,皇帝都不听,甚至大发雷霆,谁知贾琮一劝,皇帝就回心转意,一言可左右圣心,怎不叫人惶恐?
泰启帝在大朝会上定下郊迎之事,贾政虽站在殿外,也断断续续听到了朝中君臣为郊迎贾琮而起的争执,帝心所向贾琮,文武百官反对,既令贾政激动,也令他分外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