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贾母:既是大老爷离不得你……
贾母站在原地落泪,看到邢夫人进来后,虽然其脸颊上的疤痕依旧瘆人,但同仇敌忾下,贾母对看到邢夫人也不再那么避忌,待她哭倒在自己跟前,贾母还让鸳鸯扶着邢夫人起来。
“老太太,天底下要是养儿都是这么个养法,谁还敢养啊?听说他掌锦衣府,却让锦衣卫来抄大老爷的家,我真是想也想不到会有今日。”
邢夫人哭道,“我原以为,当初,我和老爷一起受了钟氏两剪子,不管天大的怨仇也都抵了,老爷差点连命都没了,我这张脸没法见人,还有多少债是还不完的呢?
我哪里知道,钟家人的命是真贵啊,贾琮这是要拿我和老爷的命去给她钟家陪葬啊!“
贾母深觉邢夫人分析得有道理,她也是不得不正视邢夫人讲述的这一事实,一屁股坐在罗汉床上,一口气不能平复,气得有点发梗。
熙凤见此,忙上前为贾母抚背,平日里的伶牙俐齿此时一点儿都不能派上用场,一面心中也是焦急万分,若是爵位没了,二房尚可,长房这边,她和贾琏的损失才是最大的。
她也不是没想过要去讨好贾琮,一来不得机会,二来也深知贾琮恨不得要了贾赦的命,他能放过这等好机会?
熙凤想到的是,爵位没了,说不得可以求皇上开恩,再袭回来,就像东府那边。
是以,她才没有太过用力,在这节骨眼上去求贾琮,令他不得开怀。
但此时,看到贾母和邢夫人如此,熙凤又有些没由来地紧张,她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得太天真了,这爵位被夺了,还能够再还回来吗?
就在这时,门外的丫鬟紧张地来报,“老太太,老爷,大太太,太太,大奶奶,二奶奶,东府二爷过来了!”
乍然说“东府二爷”,这些人也是好生想了半天,才将这称呼与贾琮对号入座,贾母没好气地道,“他来做什么,我不去找他,他倒是送上门来了?”
贾政则有些紧张,生怕老太太因此而将贾琮恶了,正要劝老太太让贾琮进来,邢夫人已是大张旗鼓,“还不将他打出去,让全神京城看看,这等悖逆不孝之子把亲爹害得还不够,还想来逼老太太和我的命吗?”
贾政听得此言,一时间急了,不好与邢夫人分辨,对贾母道,“老太太,这关节口,还是听听琮儿怎么说,他与宫里相熟一些。”
这满朝文武,虽然人数众多,但有机会面圣的不多,有资格参与朝会的更加不多,朝会之后,能够与皇上说上几句体己话的,更是屈指可数。
而贾琮正是这屈指可数的几个人中的一个。
工部里头,谁不羡慕贾政有个圣眷优渥的好侄儿,如今,严敏看到他,都不得不对他和颜悦色地说几句,以示亲近。
邢夫人很是不悦,阴阳怪气地道,“难不成,二老爷以为,贾琮还能把这丢了的爵位挣回来吗?”
王夫人没想到邢夫人如今说话越发不客气了,忍不住朝邢夫人横了一眼,待看到其脸上的狰狞凹坑,便不想再看第二眼,欲顶撞几句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只觉得,与这样一个废人计较,也实在是丢了体面,更何况是当着上下人等的面。
贾母一贯心疼小儿子,更是不忍看到小儿子被大儿媳这般针对,便道,“那就让他进来,且看看他要说什么?”
贾琮见里头久不见传,也不耐烦等,外头的工作,在泰启帝的帮助下,已经做得一面光了,世人也无法拿不孝来说他,他就懒得等,对小丫鬟靛儿道,“想必老太太在午歇,我就不等了,省得老太太醒了知道我久等而不安,一会儿你去传话,就说大老爷说了,这一次流放……”
正交代,鸳鸯亲自来了,靛儿不敢去传话,对贾琮道,“三爷,你就行行好,这些话,让鸳鸯姐姐去说好不好?”
贾琮自是不好为难人家小姑娘,笑着道,“也好,怎地胆子这般小?”
靛儿见贾琮朝着她笑,喜得一张脸通红,绞着手帕子,抿着唇笑。
鸳鸯过来,看到这小蹄子这样,怎不知她的心思,横了她一眼,道,“老太太正盼着三爷呢,听说三爷来了,命我出来迎三爷进去说话。”
“有劳了!”贾琮淡淡地说了一句,他是不相信老太太盼他来。
只能说,老太太身边的人都是人精儿,能够被调教成大丫鬟的,更是有颗七窍玲珑心。
鸳鸯是老太太最为得力的丫鬟,用熙凤的话说,“老太太离了鸳鸯,饭也吃不下去的”,老太太的家私财产也都是鸳鸯代管,能做到这般,可见鸳鸯的能力。
这就好比后世给董事长当办公室主任的人,能力、忠诚缺一不可。
是以,臭的都能被她说成香的。
贾琮到了门口,听到里头起了争执,邢夫人的声音传出来,“老太太,何苦让他进来?他是把咱们这边当仇人一样在整治……”
贾琮脚步略顿,自然知道,邢夫人口中的“他”,指的到底是谁,也就扭头看鸳鸯。
鸳鸯在门口清了清嗓子,道,“还不快掀帘子,让三爷净等着?”
里头,贾母不耐烦地道,“你就安静一会子!”
邢夫人被贾母呵斥一声,也就住了声,想必也是愤愤不平。
帘笼被掀开,贾琮走了进去,一股清凉意迎面扑来,与外头的暑热天相比,如同两个世界。
贾琮一双清冷的眸子环视一圈,将各人的神色看在眼里,他方大踏步朝前走去,与贾母和贾政二人行了礼,因贾母不多想搭理贾琮,贾政忙起身道,“琮哥儿,坐!”
贾琮在邢夫人下首的位置落了坐,此时,贾母也不好不说话了,问贾琮道,“伱大老爷那边在抄家了,你来,是有什么话要说?”
贾琮朝邢夫人看了一眼,这一瞬间,竟令邢夫人毛骨悚然,只听得贾琮道,“适才,我去诏狱看了大老爷,大老爷说,这一去流放的路上,路途遥远,大老爷身子骨儿也不康健,大太太跟前也没个儿女,一个人在家里,大老爷也不放心。
俗话说,少来夫妻老来伴,大老爷命我给老太太和大太太带话,往后老太太跟前,就让琏二哥哥和二嫂子孝顺,让大太太跟着大老爷一起流放。“
大太太听前半截的时候,脸色就唰地白了,待听完,更是悲愤不已,想死的心都有了。
想她从前,动不动就说,“倒是我无儿女的一生干净”的话,怎么也不曾指望到,这话被大老爷拿来说,还成了让她一块儿跟着流放的理由。
但事实也是如此,若她有个一儿半女,谅大老爷也不会如此无情。
邢夫人的脑子有些浅,她再也想不到,是贾琮逼得大老爷下令,让邢夫人跟着一并流放。
而此时,贾母也甚是震惊,决计不曾想到,她那大儿子竟然让邢夫人跟着一道儿流放,这着实有些不妥当,贾家并非是那小门小户,虽说如今爵位没了,可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呢,凑几个人陪贾赦去流放,还是够的。
哪里就轮到了要邢夫人跟着去呢,夫妻感情不至于深到这等不离不弃的地步。
“这……”贾政正要质疑,被贾母打断了话,道,“古往今来,夫妻之间都是夫唱妇随,既是大老爷离不得你,你就收拾收拾,跟着大老爷一块儿离京吧!”
邢夫人此时也顾不上脸面了,从椅子上瘫软下来,跪在地上,膝行两步,到了贾母跟前。
这一幕,王夫人和熙凤等人都不忍看,王夫人甚至转过脸去,背对着邢夫人,熙凤也是朝碧纱橱那边走了两步。
“老太太,不是我不肯跟着大老爷去服侍,我也是坐四望五的人了,大老爷流放三千里,我跟着这一路去,怕是今生今世都再也不能得见老太太一面,我又于心何忍?”
鸳鸯亲自给贾琮端来一盏茶,贾琮抿了一口,朝贾母和邢夫人看去,邢夫人求贾母发一句话,免了她流放之苦,却也不想,她一个无儿无女,对贾赦所生之子女不曾尽过半点慈母之心的人,又有何理由顾全她的体面呢?
正如贾琮所料,此时,贾母的心里未必没有怨恨邢夫人的地方,当年之恶,虽不是邢夫人所造,邢夫人也难辞其咎。
无匡扶夫君之功,无安家宜室之能,只一味承顺贾赦以自保,次则婪取财货为自得,贾母为何要为了此等人,而和自己的儿子过不去呢?
贾母轻轻地拍了拍邢夫人的肩背,道,“你大老爷已是把我安排妥当了,将来我也只好靠琏儿两口子,还有宝玉他老子给我养老送终了,我又何尝忍心看着你们这样?”
说到这里,贾母对贾琮也是满肚子的恨,抬头看贾琮道,“你就忍心看着你老子这一把年纪了,流放三千里?”
贾琮道,“这已是皇上法外开恩了!”
贾母是半句都不信贾政所说,贾琮为了贾赦去向皇上求情的话,不满道,“你老子都是一味被人蒙骗,柳家的事与他半点不相干,这些话,你就没与皇上说说?”
贾琮道,“大老爷在堂上本就是这样说的,可大老爷收了柳家那一万两银票,而银票又是李五给的,柳家在中间也只是牵线搭桥。李五的身份,老太太不知,他本就是造反起家的人。”
贾母还不知这个,一听,竟是愣住了。
贾琮又道,“三司原本拟定柳家是诛九族的罪,大老爷乃是从犯,若是如此,今日抄家的就不是北院,而是荣国公府,说不得宁国侯府也不能幸免。
皇上也是仁德宽厚,不忍兴此大狱,而牵连太多无辜,才恩旨从轻发落,此乃皇恩浩荡!“
说着,贾琮朝北面方向拱了拱手,贾政倒抽了一口凉气,有种死里逃生的幸运油然而生,忙道,“这也是祖上积德啊!”
贾琮附和道,“谁说不是呢?这爵位没了,将来还有挣回来的时候。皇上若不夺爵,又如何对得起天下悠悠众口,便是荣国公在天之灵,想必也是不安。”
谁叫出了这样的后世子孙呢?
贾政已是感动得热泪盈眶,又很是感慨,“还是琮哥儿明白事理,柳家也是堂堂的理国公府,昔年与荣国公府一并列为八大公,没想到,竟是落到了这般田地。”
贾琮道,“正是如老爷所说,这也是子孙不肖,祸及家族。如今贾家家大业大,族中子弟若不能严加管教,将来也难保出现此等殃及全族的罪人。”
贾琮所言虽是针对族中子弟,他身为贾家族长,说这番话,也有这个资格,但这种时候说出来,便是借了柳家的事发表感慨,也深有指桑骂槐的嫌疑。
贾母听了很是不快,怒道,“够了,这会子说这些做什么?”
贾琮忙起身,朝贾母行礼道,“老太太教训的是,大老爷过个两三日就起身了,临行前,我会安排大老爷前来拜别老太太,还请先做好准备。”
他又看向邢夫人,“大太太,这一次就辛苦了!”
贾琮不说还好,这一专门指出,邢夫人彻底崩溃,朝贾琮扑了过来,“你这个贱妇养的,不孝的东西,你是想要我的命!”
贾琮哪能被她扑到,往旁边一让,邢夫人扑了个空,差点一头栽在小几上,一惊一恐之下,不由得气喘吁吁,嚎啕大哭起来,“我的命怎地这么苦啊?养了这样不孝的逆子,我要让世人都知道……”
贾琮皱了皱眉头,看向贾政,道,“老爷,若大太太实在不肯陪大老爷去流放之地,可还有别的法子?要不,请琏二哥哥去跟大老爷商量一下,换个人去也行?”
邢夫人听得此话,嚎哭的声音便小了一些,竖起耳朵听。
轮到贾母不高兴了,冷哼一声,“既是你大老爷开了这个口,如何好驳了回去?从古至今,夫妻之间唯有同甘共苦,你既来了我贾家,享了这些年福,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我还不曾追究你不相谏夫君之罪,你倒好,还贪图享乐起来了!”
这些话就很是重了。
若换了往日,邢夫人唯有听的份,而如今,事关她的生死,她跟着去流放,如同钝刀子割肉一般疼,将来再无回神京之日,让她相从,她如何肯服?
邢夫人哭道,“老太太这番话自有大道理,可这些年来,跟在大老爷身边的,又哪里只有我一人?谁不是跟着大老爷穿金戴银,吃肉喝汤过?“
这是在说,贾赦的小老婆也那么多,凭什么她一个人跟着贾赦去流放?
这全无大妇风度,王夫人素来就瞧不起邢夫人,此时,更是鄙视不已。
贾琮便对贾母道,“老太太,大太太说的也有道理,所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既是大太太开了这个口,不如北院那边的姨娘姐姐们,也一并跟着大老爷前往,正好与大太太一路上也有个照应。“
真是难以想象那番景象,贾赦戴枷在前,大太太提着包袱在后,身后一群莺莺燕燕相随,倒也是一路好风景。
面对贾琮这样的百依百顺,邢夫人愈感绝望。
她紧张地看着贾母,见贾母缓缓点头,不由得眼睛一闭,身子朝后倒去,因身边没人,周围的人也来不及相扶,以至于一头磕在地上。
贾琮冷冷地看了一眼,朝外走去。
刚刚踏出门,便听到里头传来邢夫人声嘶力竭的哭声,还有骂声。
贾琮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无暇顾及周围投递过来的各种忌惮的、仰慕的、畏惧的复杂目光,出了穿堂,过了垂花门,朝外走来。
荣庆堂里,贾母遭受了这一重打击之后,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老去,原本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发鬓竟也有些散乱,眼角耷拉下来,精气神散了一半,也没有气力与邢夫人争执什么,朝鸳鸯伸手,让她扶着自己去里间以避开。
见此,邢夫人朝贾母扑了过来,喊道,“老太太,求您饶了我这一命啊!我这把年纪的人了,跟着大老爷去流放,还不如一刀把我杀了!”
她又哭道,“这是杀人不见血啊!”
贾母听得大怒,佝偻着身子,忍不住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当年,那母子二人在你手上讨生活的时候,你可想到过有今日?”
贾母说完,斜睨了邢夫人一眼,“我不便插手你老爷后院的事,你是当家主母,往日不积德,今日不光是害了你自己,你把大老爷都害了。”
贾政听闻此话,觉得很不妥当,忙道,“老太太,此事与琮儿无半点关系,琮儿还为大老爷求过皇上恩典。况,此等事关朝廷法度的事,琮儿又如何干预得了呢?”
邢夫人听得这话,恨道,“到了现在,你还在为那贱妇养的说话,也不想想,当日在城门口,是谁的人在搜查大老爷的马车,大老爷的马车里什么都没有,为何他还要把大老爷关进诏狱里去?”
贾政则道,“这不怪琮哥儿,那时候他也没在城门口,再说了,锦衣府行事自有章法。大老爷拿了人一万两银子,这也是事实。”
邢夫人此时也不管这些,跪求道,“老太太,求您开恩,饶了我一条命吧!”
贾母很是疲惫了,有气无力地道,“你若实在不想去,去求大老爷一纸休书,我也不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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