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人做过一张梦之城的夜景视图。
在视图中,整座梦之城夜晚灯火最为耀眼密集的区域无疑是第一区。
就如同一颗启明星一般点缀在视图的最中央。
紧随其后的则是如骑士拱卫在四周的第二、三、四、五区。
五个区在夜景视图中的亮斑全都严丝合缝,没有一丝黑点或是缝隙。
但如果再仔细看一眼,便会发现一个有趣的地方。
从中央的五个核心区开始,每向外一层,亮度便会衰减一分。
与之同步的,亮斑也不再都是完整的一块,而是开始出现黑点,缝隙乃至黑块。
越向外这一点便越明显。
亮斑不再作为一块区域的主体,取而代之的是一些黑块成为主旋律。
你甚至可以看到,在最外围的那几块区域,几乎已经找不到亮斑的存在,只有稀稀拉拉的几处光点附在上面,显得格外突兀。
而这些黑块所代表的。
便是梦之城的第三世界。
同时也被那些居住在亮斑中的“精英们”戏称为无人区。
当然,这里的无人区并不是指人烟稀少,无人居住。
而是代指人性泯灭之地。
曾有一位著名的社评家如此抨击无人区:
那是一个充斥着肮脏、堕落与罪恶的地狱,小丑与渣滓们轮番登上舞台,尽情地展示着他们的狂妄与无知。
对于犯罪,他们甘之如饴、习以为常;对于秩序,他们嗤之以鼻、肆意践踏。
阴沟里流淌着的,是他们自出生那一刻起便被摒弃的良知与美德,那里是法律与道德的遗弃之地。
可就是这样的遗弃之地,却拥有着梦之城最为庞大的人口基数。
在那里存在着的人们,才是真正意义上梦之城的大多数。
然而荒谬的是,他们明明占据着整座城近九成的人口,却仅仅拥有着不到百分之一的财富。
随处可见的窝棚、砖瓦房、集装箱,偶尔或许有一两栋筒子楼从这些“地平线”建筑中冒出,那便是极为上档次的了。
而从这些建筑里走出来的人们,人人脸上都写着贫穷、冷漠与麻木。
他们不知为何而生,同样也不知因何而死。
他们大多数所经历的,只有穷极苦痛被压榨的一生。
有人说梦之城是具死亡已久的尸体,腐败的尸体上先是开出花,然后长出了参天大树。
大树的枝桠向上,伸向美好的天际;大树的根须向下,扎进腐烂的土里。
就像那些林立在核心区衔接天宇的高楼大厦。
如果它们意味着光明,那么这些窝棚矮房便是它的双生暗影。
它们依附着彼此存在,贪婪地汲取着彼此的养分,成为彼此的寄生虫。
而在区号靠后的第二十九、三十区的交界处,就存在着这样一个极为典型的寄生虫集聚区。
它堪称整个梦之城最大的贫民窟。
它的内里就和它的名字一样朴实无华。
黑区。
它位于一条年久失修的大型十字路口下。
不知是被航弹高密度加高精度轰炸过还是怎样。
道路自中央猛然塌陷,沿着横向的道路形成一个纵深极广的恐怖幽闭的超大型深坑空间。
如果你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第一次站在这条像是悬崖的道路断口。
第一次探头向下看。
那么那一瞬间你只会生出一种感觉。
如临深渊。
两侧凹凸不平的崖壁被凿得像是蜂窝煤,密密麻麻的孔洞陈列其上,一个又一个外置有人造冷光源的胶囊居住舱被暴力不规则地嵌入其中。
像是一枚枚散发着幽蓝色光的虫卵。
无数生锈披挂绿藓的钢管铁索被拧成一条条颤巍巍的索桥连接着两侧崖壁,四通八达得像是蛛网。
哐当哐当响个不停的老式铁栅栏电梯挂在“虫卵”间的空隙处,以一种让人牙酸蛋疼的速度缓慢上升或者下降。
而崖底流淌着一条荧河。
一条由无数集装箱构成的“荧河”。
如果亲自置身“河”中,你会感慨于自己的渺小。
因为在看似狭窄逼仄的崖底,有着一个不知是被人为开辟还是天然形成的巨大地底世界。
数以万计各色式样大小不一的集装箱歪歪扭扭地互相簇拥交叠着,向着更深的远处延伸构建出整座地下城市的主体。
在这些集装箱外面,或以小型霓虹灯泡攒簇的渔网披上,或以各色色彩浓烈的荧光涂鸦抹上。
在光线的折射下,整个幽暗潮湿的崖底世界的色彩如同妖魔鬼怪。
梳着各色莫西干头打着各式耳钉的朋克男女在这复杂扭曲的地下荧河世界里癫狂大笑肆意穿行。
在他们的脸上,疯狂、麻木、冷漠、暴戾随处可见。
但唯独不会出现希望。
因为这里是魔鬼的天堂。
是耶稣的地狱。
地狱里没有明天。
但地狱里需要遵循三六九等的原则。
多诺夫就是因为格外遵循这一原则,因此才得以在这个地下城市的入口处经营着一家小卖部。
小卖部售卖任何物品。
至少多诺夫是这样说的。
这夜,忙碌了一天的多诺夫正躺在花重金从黑市购买的二手休眠仓里,舒舒服服地摸出一张典藏黑超梦准备泄泄火。
结果刚要进入主题,大门便哐当哐当的响起来。
差点没当场把他给干废了。
多诺夫一把扯掉超梦头环,恼羞成怒地破口大骂道:
“活该被挂上绞刑架的家伙!别TM再敲了!看看现在都几点了?要买东西明天再来!”
门外依旧不知死活地敲着。
“狗屎!狗屎!狗屎!都说了别敲了听不见吗?!我爱你的圣母玛利亚……等着!我来了!”
多诺夫一边骂骂咧咧地套上衣服一边顺手从枕头下摸出一件家伙。
一把M870霰弹枪。
他发誓,要是是哪个不长眼的疯子或是没钱的瘾君子。
他会直接将他的头爆成筛子!
说到做到!
他拉开铁门上的小窗露出一条细缝,不耐烦道:“谁啊,不知道我的规矩吗?”
然后他就看到一只血红色的眼珠。
“我去!”
多诺夫给吓了一跳,瞬间差点没给枪管顺着缝怼出去,“TM的你谁啊?”
“我。”
门外传来一道沙哑虚弱的声音。
多诺夫一愣,皱眉道:“‘我’TM又是谁?”
“祝鹤。”
声音多了点焦躁。
“原来是你这穷鬼。”
多诺夫终于松了口气,把枪随手搁在门后,但仍旧没有开门。
“你小子咋回事,犯红眼病还是吃错药了,我这里可不是红灯区!要实在憋不住就出门右拐!”
“药……”
“药?”
多诺夫一愣,旋即眼中露出恍然之色,但很快又疑惑道:
“我记着你小子不是半月才上我这买一次么?上回好像还是三天前吧,奇怪,这次怎么这么早?”
门外沉默下去。
“哦,我懂了。”
多诺夫觉得自己猜到了答案,呵呵笑道:“你小子是不是上瘾了?觉得之前的剂量不够大,想从我这儿多买点?”
门外没有回应,只是重复着一句话。
“药……”
“药药药,最烦你们这些穷逼发瘾时的鬼样子了,连人话都不会说!”
多诺夫没好气地拉上窗,“站门外老实等着!”
过了一会,门内响起动静,小窗重新拉开,一小袋装有白色粉末的密封塑料袋探出。
祝鹤刚想伸手接过,只是下一刻塑料袋便缩了回去,露出多诺夫的一张老脸。
“忘了规矩是吧,先给钱!你知道我的账户的!”
祝鹤低头颤着手点开手环,正准备输入金额,下一刻脑袋上又响起多诺夫的嗓音。
“两倍。”
祝鹤的手指一愣,迟疑了一会后还是转入了多诺夫要求的金额。
“很好。”
多诺夫满意地看着自己账户内多出来的数字,紧接着将手里的塑料袋递出去。
果然,在这些瘾鬼发起毒瘾的时候,你说什么他们都会接受,不论多么离谱夸张。
多诺夫眼珠突然一转,兀地又收回手里的塑料袋,看着门口那个被淋湿的狼狈身影,笑眯眯道:
“哎,对了,我这里刚进了一批新货,是一种叫碧果的绿色果实,听我那些老主顾说,劲儿比粉大,老爽了,怎么样,要不要来一颗?”
看着祝鹤无动于衷,多诺夫语气放缓。
“你放心,你也是我老主顾了,这样,今天我就吃亏给你算便宜点,你只要在刚才的价码上,嗯,再加一倍就行,一倍我就给你一颗碧果……哎呦,你干嘛?!”
只见祝鹤理都没理,一把抓过多诺夫手里的塑料袋扭头就冲进雨里。
“草,穷鬼就是穷鬼。”
多诺夫透过小窗看着那个仓皇离去的背影,鄙夷地啐了一口。
“连吃屎都赶不上口热乎的。”
……
砰!
一回到自己的居住舱,祝鹤膝盖一软,整个人当即咚的一声跪倒在地。
但顾不得膝盖处传来的疼痛,他立马惶急地四下搜寻着,扭曲的脸上满是混杂着的汗水与雨珠。
通红的眼珠在冰蓝色的二极管灯光下像是野兽。
很快,他找到了目标,迅猛地扑向床头,从地上抓起那支压力注射器。
打开针筒,祝鹤颤抖着将塑料袋里的粉末倒进里面,然后再抓起半瓶自制的蒸馏水小心翼翼地兑进去。
尽管过程中还是不可避免地洒出一些。
但很快,浑浊的淡白色液体便在注射器里翻腾起来。
祝鹤猛然翻开袖子,并不粗壮的前臂上已经多出十多个触目惊心的针孔。
他哆嗦着摸着血管,然后对准,猛然扎进去!
呼~
一口长气吐出。
伴随着注射器里液体的极剧下降,祝鹤一直绷紧的脸色终于松缓了下来。
脑海中的剧痛逐渐消退。
他再次活了过来。
心弦骤然松弛。
祝鹤身子一软,当即靠着床帮昏睡过去。
啪。
注射器从他手中脱落,掉在地上。
一滴遗漏的白浊液体自针尖滴出。
在地板上晕开一个污渍。
……
就这样不知昏睡了多久。
或许是几个小时。
又或许只是几分钟。
迷迷糊糊浑浑噩噩间,祝鹤好似听到门外依稀传来一道刻意压低的嗓音。
“是这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