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鹊阁莺莺燕燕的女眷中,突兀出现一小胖子,面如敷粉,唇若施脂,转盼多情,语言常笑,天然一段风骚,全在眉梢,平生万种情丝,悉堆眼角。
他便是贾府老太太的心头肉,被警幻仙子誉为天下第一滢人的多情公子贾宝玉。
他趴在隔间窗几向荣禧堂看去,十岁左右,年龄不大,双眼射出奇异的光泽,贼亮。
“这个神仙姐姐好漂亮,他便是秦氏吗?”
“如此冰清玉洁、钟灵毓秀的女儿,却上了家奴子赖尚荣的婚床,暴殄天物啊!”
宝玉眼中露出与年龄不相符的伤感,自顾自道,“可惜终究是嫁人了。
女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之宝珠。
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的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
再老了,更变的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
......
荣禧堂内,裘虎妞和秦可卿见到老太太便盈盈拜倒:“求老太太给裘氏(秦氏)做主!”
老太太翻着二人的生辰八字,看到二女皆眼神一亮。
先定定的看着裘氏,对矮坐身旁的赖嬷嬷道:“这便是你为赖尚荣万里挑一的媳妇?!”
“你看她的身体多好啊?!你在看她的大柰、大圆腚,好生养,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若非上错了花轿,才不会便宜了蓉哥儿。”赖嬷嬷一脸得意。
说的虎妞一脸羞赧。
“景田候之重孙女,也算门当户对。”老太太慈祥的看向裘氏,“为今之计,裘氏认为该如何处置?!”
“嫁鸡随鸡,从一而终,如今与蓉郎已有夫妻之实,求老太太做主。”裘虎妞尽管满脸羞意,却也大大方方,毫不拖泥带水。
“营缮郎秦业之女秦氏,荣哥儿有些高攀了!”
老太太目光又移到秦可卿身上,笑眯眯问道,“上错了花轿,秦氏认为当如何?”
“我已与赖尚荣缘定三生,求老太太成全。”秦可卿盈盈一拜。
“你们的心意,我已知晓,且等等几个爷们商议的结果。”老太太慈爱的招手道,“快坐近点,我们谝谝闲话。”
老太太已经定了基调,就是按将错就错的方向谈,方可皆大欢喜。
……
贾珍等人耳房。
对裘良而言,女儿嫁与贾蓉,门第上更上了一层楼。
他已知女儿心愿,况且赖氏并不索回彩礼,他更乐得其成。
“亲家,为今之计,将错就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裘良打量着一表人才的贾蓉,也格外满意。
他作为五城兵马,虽品级不高,才六品,却是京城的实权肥差,掌管神京的治安。
况且,裘虎妞的姐姐裘紫嫣是北静王的爱妾,而北静王素来与贾府交好。
赖嬷嬷还专门请老太太搭桥牵线才玉成了之前的姻缘。
“虎妞虽为庶出,也是我裘家金玉般的人儿,我这边再贴上神京的三间旺铺作为虎妞的嫁妆。”裘良继续道,“以后,我们还多走动走动?”
“亲家客气了!”
贾珍也是场面上的人,父子俩已然裘虎妞聚麀之诮,两牡共乘,这时拒婚两家必然交恶,不如从善如流,“裘氏成为宁国府的媳妇,也是蓉儿的福气……
只是怕秦氏那边……毕竟婚约已成,只要他愿意退婚,我这里便玉成好事。”
贾琏败兴而归退回银票,让贾珍气的七窍生烟,大骂赖尚荣是养不熟的狗不识抬举,甚至准备直接去虫二府抢人。
“明媒正娶的媳妇,走错了奴才的门,奴才居然霸着不还?!”
就在贾珍正欲行事之时,老太太传话召见,彻底解决错嫁之事。
几家人都汇聚于荣禧堂,他唯一的希望便寄托在秦业身上。
他确信,秦业根本看不上赖尚荣,无论是门第,还是学识。
若秦业坚持不愿退婚,秦可卿活着是宁府的人,死了也是宁府的鬼。
错嫁的解套,需要四家人同时认可方可行事。
现在,就等秦业的态度。
……
另一间耳房内,赖尚荣见到了年近七十,谨小慎微却又古板迂腐的秦业。
一个五品文官,守着肥缺,居然一贫如洗,连自己儿子二十四两束脩都要东拼西凑。
文人的傲骨在于偏见和固执。
秦业见到赖尚荣,怒目相向。
就是此人,毁了女儿一生的幸福,也毁了联姻大事,尽管是天意。
而便宜父亲赖大奴仆出身,或许卑微已成习惯,脊梁再也无法挺直,见到秦业更是谄媚卑微,低眉顺眼,缩成一团。
“我知道老大人对我这个女婿定然是不满意的,哪怕不顾可卿的死活,也要恪守着纲常礼教?”
赖尚荣施礼后,并不在乎秦业的神态,自顾自坐大马金刀坐在椅子上,因为卑微哀求完全解决不了问题。
秦业一愣,眯着眼好奇的盯着赖尚荣,等待下文。
“首先,我是家生奴出身,尽管是清白身,而且家境殷实,在秦业眼中,与奴仆无异!”
秦业撇撇嘴,依然是一言不发。
那种居高临下的眼神,如同老教授对煤老板暴发户那种不屑。
“话说,君子之泽,三世而衰,五世而斩,到了贾蓉正好是第五代,爵位也就到头了!”
秦业听此,微微颔首,却依然一言不发。
神情中透着,这又怎样?
“到底是国公之后,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毕竟,底蕴在哪儿!女婿是国公后人,说出去也比较体面!”赖尚荣继续道。
“算你有自知之明!”秦业终于发话了。
“老大人可知,贾蓉整日里赏花顽柳,斗鸡走狗,就是个混吃混喝的纨绔?!”赖尚荣道。
“是有如何?”秦业眉头紧蹙,不屑道,“君子坦荡荡,小人悲戚戚。背地里搬弄是非,非君子所为,况且,豪门子弟纨绔,又如何呢?”
“老大人误会我的意思了。并非是诋毁,重点是说,他离开了贾府,什么都不是,对吗?”赖尚荣道。
“呵呵,正因为他是宁国府嫡公子,我才会允了这门亲事,尽管宁国府开始没落!”秦业冷冷道。
“非常好,宁国府在衰落,贾蓉坐守余荫也不可能再有作为。”
赖尚荣起身长身挺立,不卑不亢,“而我,赖尚荣,锋芒毕露,正在逆势崛起,此消彼长,超越贾蓉只在朝夕之际。”
“缘何大放厥词?!”秦业厌恶之情更甚。
“也罢,让老大人见识我真正的实力的时间到了!”
赖尚荣对秦业施礼,又在耳房书架抽出几本书,分别是《大学》、《中庸》、《孟子》、《论语》,“烦请大老爷随便抽问,只要我不能答出,此婚事任由老大人处置!”
此语落定,秦业顿时目光如炬,一脸不可置信。
随之,秦业翻阅这几本书,随机抽问。
让他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半张的嘴就没有闭拢。
不仅对答如流,而且能旁征博引,各种注解多角度释疑。
还能准确的说出页码,甚至出处在第几行。
这是把书刻在脑海里了啊?!
无论多刁钻,无论多晦涩。
皆信手拈来。
赖尚荣玉树临风,长袖挥洒间,激昂文字,挥斥方遒。
独领风骚的作态,完全骚出了天际。
赖大和媒人尽管大字不识几个,但看到赖尚荣的自信、淡然和笃定,又看向秦业的神情便知,赖尚荣答对了。
“老大人,再过一旬便是秋闱科举,以我的实力,考个举人不成问题吧?!”
“况且,我与可卿情投意合,缘定三生,我还可给可卿一生幸福……”
赖尚荣幽邃清澈的目光直逼秦业,“相反,若执意要送回宁府,老大人所看到的,或许是令爱一具充满怨念的尸体。”
秦业差点一个趔趄。
这一正一负,哪怕再迂腐,也知道该如何选择。
“而我,一个新锐举人,辱没不了岳父的身份吧?!”赖尚荣说罢,躬身一礼。
“贤婿快起,这门亲事,我应下了!”
秦业从震撼中惊醒,态度大变,上前虚扶一把。
能把四书五经准确说出页码,已然相当震撼。
还能说出位于第几行,这需要何等功力?简直是闻所未闻。
只要策论的题不是太偏,妥妥的举人啊!
而且还是如此年轻的举人。
大字不识的煤老板是让文人看不起。
但煤老板不仅有文化,而且还是硕士、博士,就完全不同了。
秦业文人的优越感便荡然无存。
只是,秦业有所不知,如果抽到五经,赖尚荣便傻眼了,因为在娶亲之前准备躺平,看四书完全是兴之所至,根本没想过功名之事,仅重读了四书。
赖尚荣特意叮嘱秦业,在中举之前,不要将自己熟读四书之事外传。
秦业见赖尚荣如此稳重,对这个女婿更加满意。
他那里知道,赖尚荣还有些不成熟的想法。
“若我说能中举,世人定会认为是天方夜谭。如何扮猪吃虎,去捞一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