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南边三间抱厦住迎春、探春、惜春三位姑娘，穿过南北夹道子，便是珠大奶奶的住处了！”

通常而言，内宅大院外男是不得进入的，平儿带着赖尚荣，边走边介绍着。

“这就是了！”

看着平儿手指的方向，隐隐露出一带黄泥筑就矮墙，墙头皆用稻茎掩护。

“难怪珠大嫂子搬进大观园后的宅子叫稻香村，好一处田园风光！”赖尚荣叹道。

“珠大奶奶在家吗？”

来到院前，平儿呼喊着。

“来了！”

亭亭玉立的年轻贵妇，似从画中走来。

生得眉如春山，眼若秋水，肌骨莹润，举止娴雅，一股浓浓的古韵书卷气扑面而来，一看便是在读书世家浸淫熏陶出的女子。

“男人两大爱好，拉良家妇女下水，劝风尘女子从良！”

赖尚荣看着眼前的贞静淡泊、清雅端庄的丽人，脑海中莫名其妙的浮现出前世老鲁精辟的言语，随之笑道：

“珠大嫂子，我是赖尚荣。早就听闻嫂子来自翰墨诗书之族，特来借几本书看，马上的秋闱乡试，想碰碰运气！”

“荣大爷要借何书？！”

李纨眉头微颦隐藏着一丝不喜，声音软软糯糯问极其好听，却有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

家中的书都是为五、六岁的贾兰备下的。

如此美人，在鲜花怒放的年龄，刻意的关闭着心扉，营造了一个舒适安全圈，既不喜麻烦别人，也不喜别人打扰她。

为了所谓的贞节牌坊，这类女子往往在心中筑起一道大坝，小心翼翼围合着的那一片情欲的堰塞湖。

或许，终其一生，却始终沉睡在她身体里面。

而一旦调动起来，便是翻江倒海，水漫金山。

“人总是有需求的，漫漫长夜，孤枕难眠中，她在想什么呢？

早晚，我把你的大坝给决堤喽！”

赖尚荣心思电转间道，“可有五经？我就在这里看，不带走！”

五经便是《诗经》、《尚书》、《易经》、《礼记》、《春秋》。

李纨淡淡了看了赖尚荣一眼，也不请进屋，自转身取出一本《易经》递给赖尚荣，命丫鬟素云倒了杯茶，便拉着平儿的手进屋说话去了。

对于李纨的怠慢和冷漠，赖尚荣心中连波澜都没有，毕竟不熟。

院内有几十株杏花，如喷火蒸霞一般。

里面数楹茅屋，外面却是桑、榆、槿、柘、各色树稚新条，随其曲折，编就两溜青篱。

赖尚荣拿着书站在杏花树下，伴随着沁人心脾的花香，单手拿着书，沉醉在易经中。

在屋内大炕上，二女嗑着瓜子吃着茶，唠着嗑，时不时看向窗外。

“看他装模作样的读书，我看他能装几时？”平儿撇嘴道。

“易经是五经中，最晦涩难懂的，你看他翻书很快，又不是看话本……”李纨颦眉道。

“他和二奶奶、薛蟠大爷打赌，说是考不上举人，每人输五百两。”

平儿鄙夷中带有一丝嫉妒。

同样是下人，他能放出去，还能如主子一般锦衣玉食，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真的？！举人是那么好考的？！”

作为书香门第，李纨最清楚其中的艰辛，除了头悬梁锥刺股，更重要的是天赋。

“你说他是不是脑疾？”平儿撇嘴道。

“他如若真考上了呢？”李纨好奇道。

“我和薛蟠的小丫鬟香菱送给她。”平儿没好气道。

“呵呵，谁叫你俩长得好看的，我看他是脑袋发昏了。”李纨莞尔一笑。

一刻钟很快过去。

半个时辰过去了。

一个时辰过去了。

二女的眼神变了。

惊异的发现，林中的男子如松柏般站立，在秋风下衣袂飘飘，除了轻柔的翻书，身形几乎没有变化。

秋日的暖阳透过层层树叶，让少年披上一层斑驳陆离的光影，如同一副画卷，自然的融入这天地间，世间仿佛只剩下书香四溢的少年。

都说，专注的男子是最有魅力的。

二女脸上敛去了不屑，面色多了一丝钦佩。

能装这么长时间，也算本事。

“素云、碧月，你们给荣大爷再换一杯茶，再拿些点心。”李纨安排道。

不消片刻，丫鬟回来，还带回了易经。

“珠大奶奶，荣大爷说书已经看完了，让你再换一本。”素云道。

“看完了？易经，一个时辰？”李纨一脸震惊。

“这书很难吗？”平儿不解道。

“这书最难了。我兄长打小都在看，一直到现在也只能悟出个六七分。”

李纨起身又取出一本《春秋》，“凭他是神童，一个时辰不要说悟，能背下个两三成都算本事。

太能装了，我们去揭了他的皮。”

二女来到赖尚荣身边，只见他煞有介事的半闭着双眼陷入了深度思考，似乎很陶醉的样子。

“荣大爷，这本易经，你是看画看完了？！”

平儿大略翻阅着书，看着一些古怪的图画，皮笑肉不笑问道。

“看完了，全都背下了！”赖尚荣乜了平儿一眼，下巴微抬，一副高人落寞的作态。

“你都背下了?”李纨杏眼圆睁，随之干笑道，“那你悟了多少呢？”

“八、九分吧！五经之中，就属易经最难！”赖尚荣皱了皱眉

“大言不惭！”李纨忍不住了。

“古话说的好啊！

若她涉世未深，就带她看人间繁华。

若她心已沧桑，就带她坐旋转木马。

征服这古井般的女子，不能再藏着掖着，必须给她心灵深处的震撼！”

赖尚荣暗忖间笑得很矜持，“要不，珠大嫂子考考我？你随便说第几页，第几行，我来说内容和意思。”

李纨差点一个趔趄，心中暗骂道：“这逼装的，装尼玛呢！”

若赖尚荣知晓李纨的想法，定会震惊：“每个文静温婉女子的内心，都住着一头小兽。”

随便指出第几页，第几行，赖尚荣便能准确背出，不仅要知其然，知其所以然。

李纨本能是绝不相信的。

依言随意翻着，道：“那你说说，第五十五页，第三束行为何？”

“乾，乾为天，乾上乾下，象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赖尚荣信手拈来一般，“至于意思，就是字面的意思。”

李纨娇躯一震，杏眼圆睁，不动声色又随意翻动着，道：“第八十五也，第六竖行。”

“亢龙有悔，盈不可久！”赖尚荣道，“意思是说，龙飞得过高会有所懊悔，满盈之后便不会持久。

此句同105页第五竖行，‘日中则昃，月盈则食，天地盈虚，与时消息’的意思接近。”

李纨的心湖，如同天际坠入了一颗巨石，顿然掀起轩然大波。

彻底震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