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府已在下坡路上激进狂奔。
如今生齿日繁,事务日盛,主仆上下,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画者无一,其日用排场费用,又不能将就省俭,如今外面的架子虽未甚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入不敷出。
更为严峻的是,如今的儿孙,一代不如一代,全族厚望的贾宝玉,更是寄托了个寂寞。
赖尚荣摩挲着酒盏,思索着,目光看向窗外黑黢黢的天空,似乎看到了宝玉的未来。
“心里每常闲了,也替你们思考了一番。
宝玉的未来,也决定了贾府的未来。
美玉无瑕宝二爷最喜欢两样,一是诗词歌赋,二是和女儿们欢聚玩闹。
但这两样既不能济世安邦,又不能繁荣家族。”
“我们姑且满足宝二爷的喜欢,贾府都太小容不下。
既然喜欢吃酒作诗、女儿厮混,他的极致理想人生,是当女儿国的国王。
举国除了他,再无浊臭的男人,这总该满意了吧!
当然也少不得几个秦钟、琪官这样的俊俏男人,适当换换口味调剂一番。”
“每日的活法呢?
和各色女子吟诗作赋,伤春悲秋,游园踏青,采花酿蜜,酒池肉林,完全满足他精致的淘气。”
“新问题又来了。
厌恶世事的宝玉当了国王,不需要朝政吗?不需要面临外敌吗?
五谷不分的宝玉当了国王,这个国家的粮食,莫非无需人种吗?
每每想到这里吗,我都为他惆怅啊!”
赖尚荣的话音落下,空气出现了短暂的凝滞,几人都陷入了沉思。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道理都懂。
更何况依附于贾府的家生奴赖氏。
“放弃幻想,准备战斗!必须在贾府坍塌之前,赖家崛起于大乾。”
赖尚荣暗发宏愿。
……
“这宝玉和你们又无过节,好像对他意见很大?”
沉吟间,贾琏横了二人一眼,正色道,“切不可在老太太面前表露对宝玉不满。”
“你当我真傻?今个酒喝多了,咱们不是兄弟嘛!”
赖尚荣淡笑道,“对他并无敌意,甚至羡慕都来不及,就是想活成他那个样子,实力不允许啊?!
我赖氏一家和贾府共命运,闲暇之余想到未来,也很惆怅啊!”
“我是直肠子,脑子又笨想不明白,这才忍不住问问……”
薛蟠垂下牛眼,盯着袅袅沉浮的茶水蒸汽若有所思,“我父亲早亡,和妈妈、妹妹相依为命。
感觉妈妈想撮合宝玉和宝钗……
我拢共就这么一个宝贝妹妹,总得替她考虑把关一番吧?!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一颗好白菜给一头精致的草包猪给拱了!”
赖尚荣、贾琏二人不约而同又横了大傻一眼,里面多了丝钦佩。
……
几人性情不同,风月高度绝对相同,经过深聊,志趣相投,惺惺相惜。
“琏二哥,关于宁国府我也有一事不明。”
薛蟠换了个新话题,“敬老爷能考上进士,那是多么光宗耀祖之事?!我是个粗人,但也只读书的艰辛……”
薛蟠满脸疑惑,“敬老爷放着官不当,放着前程不要,也不管宁国府的家业,怎么去修道了?!”
“这……”贾琏对此话题讳莫如深,这可是牵涉到族内密辛不便透露,硬着头皮道,“或许看破红尘了吧?!”
“嗯,不对……”
薛蟠肯定地摇摇大脑袋,目光中透着精明和狡黠,随即伏低身子双眼迸射八卦和兴奋。
“敬老爷都修道十多年了,本应六基霸清净……怎么还给珍大哥造出一个六、七岁的妹妹惜春?”
“噗……”
赖尚荣和贾琏一口酒喷出。
“今日闲扯,出门便忘,切不可对外提起!”
贾琏告诫道,“虽说,‘子不可以不争于父,臣不可以不争于君。’但背后议论,终究不好!
咱们生活在钟鸣鼎食之家,该享受就享受,不要搅和乱七八糟的事。”
“我懂……就是好奇!”薛蟠挠挠大脑袋憨笑道。
赖尚荣也是感慨万分,暗忖道:“大老爷贾赦袭爵却不当家,宁府敬老爷中进士却不为官,反而去修道?!
清心寡欲修道期间又造出个小惜春?
这其中,定然有大秘密。
这贾府水很深,回去问问赖嬷嬷,她可是贾府的活历史。”
“还有宝玉,硬生生养成了一头“天下无能第一”的双开关多情猪。
贾母是老成精了,还是老糊涂了?三岁看小,七岁看老,她能看不到宝玉的未来?”
……
“蟠兄弟,我也有一事不明。”
贾琏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斜睨薛蟠,“你都成年了,怎的整天没事往义学里钻?一群小屁孩有啥耍事?我可不信你去是为了读书……”
“嘿嘿,当然不是为了读书!”
薛蟠一脸得意的贱笑道,“学堂里可是有几个极品小白兔,亦不知是那一房的亲眷,生得妩媚风流,满学中都送了两个外号,一号‘香怜’,一号‘玉爱’。
这俩小兔,嫩的能掐出水来,花几个钱便能搞定!”
贾琏听此,赫然一震,目光灼热,一脸羡慕。
“真没想到,一个义学堂,还有如此好玩之事!”
贾琏着实羡慕的紧,碍于身份,又不能像薛蟠那样无耻。
“这几天,学堂里又来了个极品,就是荣大哥媳妇的弟弟秦钟,学堂就更热闹了。
那可是生的眉清目秀,粉面朱唇,身材俊俏,举止风雅,腼腆温柔,未语面先红,怯怯羞羞,啧啧啧……
只是,这秦钟和宝玉一同读书,同来同往,同坐同起。
他俩一来,见到香怜、玉爱就更热闹了,亦因知系我的相知,故未敢轻举妄动。
香、玉二人心中,也一般的留情与宝、秦,因此四人心中虽有情意,只未发迹。”
说到此处,薛蟠乜了赖尚荣一眼,轻叹一声,“唉,可惜秦钟这样一个干干净净的美少年,这辈子算是毁了!”
赖尚荣的噗通一下跌入谷底。
按历史走向,秦钟认识了宝玉,进入贾府这个污透的大染缸,便开启了他悲剧人生。
亏得他老子为了他的学业,东拼西凑了二十四两束脩,希望儿子能够从此学好。
哪知,干干净净的人儿来到这纸醉金迷的贾府,便忘了自己是谁,整日里和宝玉厮混在一处。
好的不学,当然跟着宝玉根本无好可学!
倒受宝玉影响,厌恶四书五经八股,不喜经济世事,在这如同粪坑的学堂,整日高乐玩耍……
按历史走向,秦钟在糜烂腐朽的贾府染缸中迷失。
甚至在姐姐的丧礼期间,还和美尼姑智能儿偷晴,父亲气死,智能儿不知所踪,他纵欲而死。
“宝玉打开了秦钟的幽暗之门,为他开启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从此坠入无法自拔的深渊。”
赖尚荣暗自叹息一声,“幸亏截胡了可卿,内心滢魔一旦放出,便破罐子破摔,神仙难救。”
……
“荣兄弟在想什么,如此入神?!”
见赖尚荣陷入沉思,贾琏问道。
“明个我要带秦氏回门,再考虑如何给岳父解释,将秦钟召回!”
赖尚荣神色黯然道,“他不能和宝二爷比。
宝二爷衔玉而生,天生富贵,可以厌恶孔孟,可以不事经济,整日流言混语,学一些精致的淘气,却不影响一生荣华富贵。
他不同啊!
玩不起啊!
必须要独立,活的像个人,一个自食其力的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一个担当家庭重任的人,而不是……米虫!”
“啪啪……”
薛蟠扺掌大笑,端起酒盅道,“就凭荣大哥说的这段话,我敬你!他是你小舅子,我不动,甚至尽可能保护他!”
“还有,少年强,则家族强!贾府义学乌烟瘴气,未来堪忧啊?!”
赖尚荣端起酒盅一饮而尽,随后一声叹息。
贾琏浑不在意道:“贾府一门双公,家大业大,底蕴之强,荣兄弟怕很难想象。
就说前些个日子,政老爷才为贾雨村谋得四品应天知府。”
将赖尚荣面露震惊,贾琏一脸傲然:“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政老爷才五品,却能给他人谋更大的官?这便是百年门阀的底蕴。
甚至,整个朝堂都有四王八公的影子,盘根交错,根深蒂固。
就算出现些许颓势,的确不如从前,正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等好生享受这富贵人生便好!”
“那我就放心了,今朝有酒今朝醉,海一个!”赖尚荣豪爽举杯,心中暗道,“四王八公甚至左右朝堂,左右圣上?
怕古今没有任何一个帝王,喜欢铁板一块的贵勋势力吧?!
天欲其亡,必先其狂。
最起码,我要离贾府远点,免得遭雷劈时会累及到我。
整个贾府上下,无人居安思危,类似大脸宝、情场浪子贾琏还算好的,最起码没有贾蓉、贾珍那么下作,却也事不关己。
雪山崩塌,没一片雪花是无辜的,他俩不是雪花,是大雪坨子啊!”
“对了,难得你虽放了出来,对贾府还是一片赤子之心。”贾琏沉思片刻,犹豫道,“说到秦氏,我善意提醒一声……依我对珍大爷的了解,他不会轻易罢手……”
话到此处,欲言又止。
“他还要对付我?”赖尚荣虎躯一震,直视贾琏。
躲在暗处的毒蛇才是最可怕的。
它一直冰冷的盯着你,等待机会,随时暴起一击。
“具体手段,我并不知。”贾琏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