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荣禧堂。
赖嬷嬷、赖大、赖二皆跪在院中,瑟瑟发抖,噤若寒蝉。
大厅内,贾珍、贾赦、贾政、贾琏以及各位夫人齐聚,只是气氛沉重而压抑。
“这个蛆心孽障居然惹下泼天大祸,直达天听啊?!”贾珍冷笑连连,满脸的讥讽凉薄。
“纵马行凶,暴打国丈,打的是太上皇的脸,谁给他的胆子?”
贾赦满脸煞气,“幸好这个孽障放了出去,该法办法办,莫牵连了我贾府!”
“无妄之灾啊!”
贾政满脸忧虑,蹙眉继续道,“圣上口谕,如果无隐情且属实,贾府负责安抚并赔偿柳国丈,直到他满意为止。”
“什么叫满意为止?”贾赦惊呼间捶胸顿足,一副恐惧神态,“人心叵测,欲壑难填啊?!
“咚咚咚!”贾母墩着拐杖,愁容满面还算镇定,“赖尚荣毕竟是贾府放出去,如若我们不管不问,传出去颜面何在?那个孽畜罪名大吗?可有救?”
“那柳国丈原本就是宁荣街的青皮出身,如果没有牵涉到天家,都不算回事。”
贾政在朝廷为从五品文官,志大才疏、清风明月,却也端方正直,分析问题比较理性,“但牵涉到了太上皇,甚至孝道大义,形势顿然凶险无比,波谲云诡。
那个孽障,极有可能苦役或者流放。
至于程度,和我贾府斡旋赔偿力度有关,或者赔偿让柳国丈满意,甚至可直接放人。”
“赔偿可有个定数?”贾母道。
贾政摇头苦笑道:“这里面牵涉到柳国丈的身份,还有打碎御赐花瓶,赔偿金额实难预计!当然,如果太皇太后或者北静王出面调和,也就是一句话。”
“二老爷不可!”
贾政话音未落,贾珍跳了出来,“这是贾门最大的底牌,为了一个孽障,怎能轻易动用?”
随之,贾珍的目光,如同冰碴子的声音一样冰冷。
“赖氏仗着赖嬷嬷,行事愈发张狂跋扈。
此事也给我们提了个醒,两府都应约束好下人,免得惹下泼天大祸。
赖氏积攒近百年,各种赏赐和月银也积攒下了不少,祸事是他们惹下的,就算赔偿,也要先把赖氏彻底榨干!”
一席话,贾府决策层纷纷点头。
岂能为了一个家奴子,让老太太携御赐金册求圣上的嫡母(后妈)?
凤姐儿对秦可卿的感官极好,面露不忍:“只是可怜秦氏,花一般的人儿,这才嫁与赖尚荣,唉!苦命人啊!”
“孔子曰‘罪不及父母,祸不及妻儿’,即便赖尚荣被打杀,秦氏却何其无辜?!”
贾珍起身踱步,一副深明大义作态,“秦氏原本是我为蓉儿定下的媳妇,落得如此下场,我也有责任啊!
赖尚荣虽然放了出去,从根上也是贾府之人,秦氏依然是贾府的媳妇。
他们已成婚了几日,说不得秦氏已怀上了我贾府的骨血,孽畜被拘押,却不能委屈了秦氏母子。
我东府将她接回把她认作女儿,也算对秦老、对外界也都有个交代。”
一段话说得是感人肺腑,重情重义,众人皆唏嘘不已。
“珍哥儿是个明事理的,就这么办吧!”老太太打量着贾珍透出一丝欣慰,随之面色一冷,“赖氏也该敲打一番,让他们全都去祠堂跪着。”
只有坐在角落的贾琏顿感后背发凉,毛骨悚然,赫然抬眼看向贾珍,充满了陌生和不可置信。
……
顺天府衙门烛火通明。
“啪!”
惊堂木山响。
“威武!”
衙门内,一片肃杀。
面容刀削笔刻,一脸正气的顺天府尹杨宗正冷声道:“苦主柳黑狗所告,人证物证清清楚楚,赖尚荣可认罪?!”
案子不大,毕竟牵涉到太上皇,大太监戴权也坐在侧案监案。
至此,赖尚荣才知道,撞车的居然是当今的国丈,青皮无赖出身,此案居然惊动了圣上。
绝对是个圈套。
从表面看,所有事实都成立。
柳国丈半张脸猪头一般,而且掉了两个牙。
御赐青花瓷打碎。
四个被称为下人的青皮受伤。
至于撞车是谁的责任,这个时代又没有交通法,况且,谁撞谁根本不重要。
如果不能将背后的隐情挖出,自己真的就掉坑了。
挖出背后隐情,也只有让柳黑狗自己说出真相,怎么可能有如此蠢笨之人?
等等,自己说出真相……
前世的催眠术……
“现在我的神魂比前世大了许多,何不用催眠术试试?”
“老爷!从表面情形看,的确如此!”
赖尚荣标枪般站立,双眼清澈幽邃,浑身被浩然正气萦绕,就往哪儿一站,颇有顶天立地之感,特别是打通了任督二脉,一种莫名的韵味,自自然然的融于这片天地。
杨宗正看向赖尚荣心中一动,少年看上去就很干净,如同未被尘世污染,绝世而独立。
而柳黑狗,得意洋洋、一脸残忍的戏虐,怎么看都是小人得志一青皮无赖。
职责所在,依然威严道:“难道被告赖尚荣,背后还有其他隐情?”
赖尚荣朗声道:“大老爷,我要和柳黑狗当面对质,问他几个问题,可否?”
“可!”杨宗正道。
赖尚荣迤迤然来到柳黑狗身前,目光直逼柳黑狗的眼睛。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昧着良心说假话,定会天打雷劈。柳黑狗,你看着我的眼睛,敢一五一十说实话吗?”
柳黑狗有种一眼被对方看穿的感觉,却硬着头皮道:“有何不敢?!”
当柳黑狗看向赖尚荣的眼睛时,居然发现赖尚荣黑白分明的双眼如同幽潭一般开始漩涡般转动。
“我们以前可有见过面?”赖尚荣的问题极为简单。
“无冤无仇,从未见过!”柳黑狗回答极快。
“你贵为国丈,怎么会住在宁荣街?”赖尚荣道。
“我想住哪儿,就住那儿,与你何干?!”柳黑狗的眼神渐渐的吸入了赖尚荣的深潭。
极为简单的问题,就是让柳黑狗敞开心扉。
而赖尚荣颠来复去就是同样的几个问题。
不知不觉中,柳黑狗发现意识也开始飘忽,如同梦魇般神智极为清醒却无法醒来,耳边飘忽的声音,却充满着不容置疑的魔力。
“我们以前可见过?”赖尚荣的话题又回到首问。
“狮子吃鹿需要理由吗?你这是撞上了。”柳黑狗的回答极有哲理,但内容已经变了。
“我的马车走在街道中央,速度不疾不徐,你的马车缘何突然窜出?”
“我……”
柳黑狗想挣扎,却似乎越陷越深,不由自主道,“我筹谋一天,就是为了撞你,岂能撞不准?”
“嗡……”
大堂一片嗡声。
戴权起身,目光阴冷的扫视众人,大殿即刻寂静无声。
“果真有隐情?!”
杨宗正身形一晃,惊了个目瞪口呆。
惊的不是背后有隐情,而是原告居然自己招供了。
“马车内的青花瓷瓶……”赖尚荣问道。
“御赐花瓶是真的,还不是想多敲诈些银子?”
赖尚荣话音未落,就被柳黑狗打断,已然进入了一种神奇的状态。
“如此精彩的大戏却无人分享,如同锦衣夜行,不觉得憋屈的慌?“
柳黑狗耳边又出现不可抗拒的声音,黑狗眼愈发明亮,似乎进入了某种幻境,心情欢乐无比,似乎每一个细胞都在跳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