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看？

也不知是否是俯身于木头人偶上的缘故，褚彦总觉得这两日自己的意识有些混沌，脑海中思绪千回百转，一时间却很难理清头绪。

在此次参加正魔大会以前，他从没想过他的师门，背地里还有这么多隐秘的事情。

无论是洛长老、洛云蔷的所作所为，还是师兄宏德对他安危的漠视，亦或是宗门对麓霞峰的迫害，道源老祖陨落的真相，都超出他以往的认知。

过去的几十年里，他眼中的凌霄宗，就是天下最正义、最清白的地方。

可如今看来，所谓的正道第一宗，背地里阴霾的事情，怕是比魔道也不曾少。他眼中的清白不过是假象，并非宗门清白，而是过往的他……太过无知。

或许是近几日麓霞峰的事情，亦或是虞曦这段时间的描述。

曾经他对师门，对师尊与师兄那颗坚定信任的心，不知何时已经开始摇摆。

只是，他到底不愿开口妄议师门与师长的是非，一切心绪，最终尽化成一声无奈的叹息。

他问虞曦，“你真准备前往无相海？”

虞曦还未回答，他便接着说出自己的看法，“不要去。”

“为何？”虞曦挑了挑眉，反问道。

这两日发生的一切种种，虞曦从未隐瞒过褚彦。

褚彦过往只是心思纯善，却并非愚笨，不但虞曦看出来了事情不对，他也觉察出了几分异样。

“我认为无相海……是一个针对你的阴谋。”

褚彦虽仍认为自己是凌霄宗弟子，却不可否认，这段时间虞曦对他颇为善待，他这条命，也是被虞曦捡回来的。

就算将来可能会立场相对，但他自认不是恩将仇报之人，自然不愿让虞曦以身涉险。

“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太过巧合了吗？”

褚彦细细回想，从自己逃离魔宫那一刻开始的种种事情，“或许伏蛰洞府被我触动，是一场意外，但从长慧带着长易来到鬼涧岭后，一切就像是被人安排好的，一环紧扣着一环。”

伏蛰功法，无相海的洞府，还有渡海之法……

“就算我没有被意外卷入伏蛰洞府，长慧与长易也会来到鬼涧岭，长慧手中有洞府令牌。一切事情的轨迹不会与如今有任何变化，这一环接一环的目的，就是让你前往无相海。”

虽不愿承认，但这一切明显就是一场针对虞曦的阴谋。

而布下这场阴谋的人，极有可能就是他的师尊，道明老祖。

褚彦劝说道：“既然你已知道无相海之行暗藏危机，那便……不要去了。”

虞曦捏着木头人偶的手指微微收紧，“不去无相海，或许就永远找不到这木头人偶的破解之法。难不成，你想一直留在这具身体里？”

褚彦当然不想。

他轻叹一声，“就算我们前世曾有纠葛，如今已是新生，若无法寻得木头人偶的破解之法，那便是我的命数如此，怨不得你，这不应当是你的责任。”

褚彦自认已经欠下虞曦不少人情，若虞曦真的为了他以身犯险，前往无相海，那这份情可就欠得更大了。

今生今世，他又该拿什么偿还？

四目相对。

虞曦清楚地看到褚彦眼中的挣扎与无奈，心底莫名多了几分酸楚。

她对褚彦的感情很复杂。

并不是左右护法和那些教主、门主们以为的炽烈的男女之情，而是一种类似于惺惺相惜的感觉。

自打从凌舟山禁地走出来，虞曦便一直觉得，自己像是在走钢丝，稍微走错一步，下方就是万丈深渊，会将她摔得粉身碎骨。

如今她虽贵为“魔尊”，备受魔道众人信赖，这种发自心底的不安感却从未消退。

因为心里的秘密，她对所有人始终保留一份。

除了褚彦。

褚彦与她，就像是茫茫大海中的两叶孤舟。

“我知道你的意思。”虞曦终于错开视线，轻声说：“无相海之行不可急迫，木头人偶尚能以灵力维持一段时日，我会继续派人搜寻破解之法，若在其他地方无法寻得，再考虑前往无相海。”

…

就在虞曦与褚彦在前殿内交谈的同时，长慧已经回到她与长易暂居的偏殿。

她正准备将自己与虞曦商量的事转告给长易，就见长易浑身包裹着黑雾，飘浮在半空之中。

显然已进入凝神入定的状态。

屋内似乎还有一道若有似无的气息，长慧原以为是虞曦的神识在注意这里，转念一想却感觉不对。

她曾在魔宫前殿，感觉过虞曦神识的威压，与这道气息截然不同。

她立时警惕起来，以神识扫向包裹长易的黑雾，却被雾气格挡开来。

紧接着，识海内响起长易的声音。

“师姐，我无事。”

是长易的声音。

声音平缓中隐含几分喜色，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犹疑。

长慧微微一怔，接着便听长易的声音再度在识海内响起。

“师姐，我得到了伏蛰前辈的认可。前辈他愿将衣钵传授于我。”

若说不心动那是假的。

长易如今散功重修，修的便是伏蛰开创的功法，若是能够得到伏蛰的亲传衣钵，日后修行必定更加顺遂，修行到伏蛰曾经达到的那个高度，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问题就是，他已经拥有师承了。

虽然曾经的修为早已化作云烟，但长易永远记得，自己是麓霞峰的弟子，是师尊道源老祖的亲传弟子。

师尊将他带回宗门，养他长大，领他踏入修行。

既是师父，又是恩人与亲人。

若无师尊允许，他又怎可拜他人为师？

长慧明白长易心中的纠结，“长易，师尊已经陨落了。”

“我知晓。”长易说：“伏蛰前辈尚存了一丝识念于玉简之中，师姐，在接受伏蛰前辈的传承以前，我需要先将此事禀明师尊知晓。师尊的灵牌，可在你身上？”

长慧神情微怔，须臾，点头道：“好。”

许是冥冥之中早有感应，此次离开麓霞峰，她带走了许多东西。

其中便包括师尊道源老祖的牌位。

片刻后，三柱清香在牌位前点燃。

远在无相海海底，被锁链困住的狼狈男人，若有所感。

恍惚间抬起头，空洞的双眼中，重现一丝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