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午饭,许辰回到了蝶梦园。
蝶梦园在许家大宅的最东边,紧邻许家后门,位置偏僻却清静,名字是许辰搬过来之后取得。
小院不算大,一间堂屋、东西厢房和一个小花园,原本十分荒凉,许辰搬过来后引了溪水进入,在园子里弄了个活水小池塘,又加盖了个用来待客以及纳凉的小凉亭,一番精心打理后,变成了现在花团锦簇、芳草翠竹的精致模样。
至于堂屋也被分成了两部分,东边是许辰的卧房,外间装修成了连成一体的书房和客厅正堂。
重新坐回书桌后,许辰磨了砚铺上纸拿起笔,依照前世习惯,对今天的六人会议重点进行起工作总结。
一、脑海中的传音交流从三月初一午时开始,总共持续了半个时辰。
六器全部认主是传音交流的前提,其中许辰的玉璧是最后一个认主的。
为什么会午时开始?不知道。
为什么半个时辰传音交流突然结束?不清楚。
下一次的传音交流何时开始?无法判断。
二、传音交流的内容。
六器的部分来历、功能等介绍--明玉小和尚透露。
无为大师证得阿罗汉果位,距离金身永驻、证道菩萨道果一步之遥--骆玉娘透露。
永宁帝时日无多,迎佛骨不是为了国运昌隆,实际上是为了延寿--盈盈猜测,骆玉娘确认。
兵部尚书崔世安即将调任北疆大营统领,李成澜准备接任兵部尚书--骆玉娘透露。
永宁帝帮助佛门获取功德凝聚气运,佛门助永宁帝延寿--骆玉娘透露。
南疆动武获取功德--许辰判断。
三、参与交流的人物一共有六人,三男三女,各自的人物画像。
李白:(略)。
宝儿:年龄应该不是很大,性格开朗活泼,十分在意佛门与永宁帝的计划,与小和尚不是很对付。
盈盈:十分在意佛门与永宁帝的计划。
明玉:自称是个和尚,了解佛门高层秘辛,有一定的佛家慈悲之心。
老八:修为应该不低,外冷内热,嫉恶如仇,嫉恨骆玉娘,可能姓荆、也可能是荆州或者京城人士。
骆玉娘:大概率京城人士,权贵阶层,对六器有一定图谋。
蝇头小楷写满了整张宣纸,许辰放下笔根据纸上的信息,在脑海中慢慢进行数据分析。
六器乃圣王遗宝,是礼天之器,传承数千年,非身负天命者不可用,而且六器各有不凡,也就是说每一个玉器的功能都不尽相同。
许辰拿出玉璧在手中小心盘着,他现在连玉璧的功能都没有摸清,更别说另外五件遗宝的功能了。
六器不但各有各的能力,但是既然六器是一起的,那么当六器合成一处之后,会有更加神奇的功能也是有可能的,毕竟六器光是各自认主之后,就激活了传音交流的能力,要是六器合一......
小和尚善意的提醒过,六器被天下无数人觊觎,先不说外人,六人之中单论骆玉娘最开始的钓鱼动作就很值得警惕。
骆玉娘肯定是个假名,她这么做的企图不排除是想知道其他人的信息,进而夺取别人的宝物据为己有。
如果夺宝杀人,那种虚无缥缈的气运是否也会被掠夺走呢?
不止骆玉娘,就算是看起来心怀慈悲的小和尚,又怎么知道他的真实想法?他这么清楚六器的来历功能,能不动心思吗?
看似善意的提醒,难道就不是为了阻止骆玉娘抢先手吗?
可别说什么佛家不杀生,呵呵,佛门为了老和尚的气运,都和永宁帝联手,准备对南越国动武了,兵戈一起,血流漂杵,伏尸百万,可不是说说而已。
六人都是天命之人,立场派系各不相同,再加上宝物和气运的巨大诱惑力,这完全构成了一个黑暗森林式的猜疑链。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冶容诲淫,慢藏诲盗,自己绝对不能被其他五人找到,也不能将自己有苍壁的事情泄露给任何人。
想到此,许辰长吸口气,紧紧握住了手中的玉璧。
这一世,他第一次有了如此强烈的危机感。
可又该如何应对呢?
许辰阴沉着脸,将写满小字的宣纸撕了个粉碎,心中思量着对策。
首先,以后假若再有六人传音,一定得千万注意,不能泄露自身任何信息,而且还要故布疑阵,误导他们。
其次,玉璧来自典当行,是谁当得,他又从哪儿得到的玉璧,这个必须尽快搞清楚。
最后就是加强自身,只有自身强大,才不会成为任人宰割的鱼肉,才能拥有更大的安全和自由。
至于怎么强大,武力是不用想了,许辰自忖没那个命,那么就只有权力和财富了,而在这个时代,财富的基础也是权力,没有权力的财富只是无根之木,水中浮萍。
眼下,摆在许辰眼前的只有一条路。
读书,科举,当官,当大官,这样才能掌握更大权力,更好的保障自身和家人。
想到此,许辰心里的危机感稍稍淡了一点,脸上的表情也松弛了下来。
读书科举,这不就是他三年以来一直在走的路吗!
不过,读书科举考功名只是基础,想要当大官,寻找背景、经营人脉更加的重要。
许辰的视线扫向桌面的一角,那里放着封书信,刺史府上午派人送来的。
骆玉娘说越州刺史李成澜即将调任中枢,担任兵部尚书,这不就是现成的官场背景嘛!
上午的时候,许辰并没有细想李成澜为何要设宴,现在,许辰不得不多想想了。
将纸屑全部扔进了纸篓,许辰又铺开一张宣纸,重新研墨提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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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州东城外,鸡鸣山,秋风山庄依山而建。
山庄内竹林环绕,郁郁葱葱,潺潺溪水流淌而过,溪水之上,是一座全部由竹子搭建的竹室,竹室之内的石桌上摆放了几样酒菜,许德衡和他的几名友人正在对饮小酌。
越州多竹,但种植如此多竹子也并非易事,尤其还专门搭建了一座竹室足可见山庄主人对于竹子的喜爱。
一名客人举杯痛饮,赞叹道:“晏兄,你的山庄真乃越州第一雅居,若论雅,恐怕没人比得了晏兄。”
山庄主人是越州晏家的宴秋风,他开怀大笑,畅饮一杯后说道:“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竹无惧严寒,风骨正直,恰是我等读书人的写照,晏某建这一座竹居,正是为了招待诸位同仁,一起饮酒赋诗,指点江山,岂不快哉。”
“快哉,快哉!”客人们集体捧场。
几人共同举杯一饮而尽,随后宴秋风向许德衡敬酒。
“德衡兄,令郎能高中解元,足见德衡兄家风严明、教子有方,令晏某实在艳羡。”
其他人也附和道:
“是啊,我那不成器的犬子连个秀才都不成考中,德衡兄的麒麟儿却高中乡试头名,让陈某实在汗颜。”
“德衡兄,依我看,令郎许辰有状元之姿!”
“我们越州文风鼎盛、人杰地灵,德衡兄佳儿能高中解元,在会试一举夺魁大有可能,届时德衡兄可就是状元郎的父亲啊!”
“令郎如此大才,都赖德衡兄育儿有方,为兄想聆听一番德衡兄的教子秘诀,德衡兄可不能藏私。”
面对众人的吹捧,许德衡心花怒放,沉醉其中,浑身上下十万八千个毛孔舒畅至极,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
他酒量很好,然而此刻却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脸上露出了迷醉的坨红,故作谦虚的道:
“哪里哪里,许某并没有什么教子秘诀,从未刻意教导犬子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古语有云,穷养富养不如教养,许某所作所为无非十二个字而已。”
“哦!哪十二个字?请德衡兄不吝赐教。”旁人适时捧场,脸上大感兴趣。
看到几人脸上大感兴趣的表情,许德衡云淡风轻的说道:“这十二个字乃......以身作则、身体力行、言传身教。”
旁人听完之后,脸上皆露出恍然之色。
“原来如此,德衡兄高才。”
“德衡兄这十二个字实乃至理名言。”
“唉,要是早点听到德衡兄这番话就好了,陈某后悔没有早向德衡兄请教。”
......
几人的反应各不相同,恍然、赞叹、懊丧不一而足,让许德衡的虚荣心再次爆棚。
又是一轮酒罢,宴秋风继续举杯,笑道:“德衡兄佳儿金榜题名,德衡兄也要洞房花烛,此乃是双喜临门,当浮一大白,为兄再敬德衡兄一杯。”
其他人再次恭贺起哄:
“当喝,当喝,花魁独宠,德衡兄金屋藏娇,简直羡煞我等!”
“德衡兄威风不减当年,应再生一个麒麟子。”
面对众人的递酒捧杯,许德衡来者不拒,一场酒席一直喝到了太阳下山。
宴席结束,宴秋风作为主人,吩咐下人用马车将醉醺醺许德衡送回家,然而进城之后,许德衡却道:“送我去宵香阁。”
有道是酒足饭饱思淫欲,许德衡享受了许久的精神吹捧和心灵按摩,便想着逍遥放松一番身体,体会一下灵与肉碰撞交融后的双重升华。
夜晚的青楼灯火辉煌,作为青楼熟客,许德衡脚步虚浮、飘飘忽忽迈进宵香阁大门,熟门熟路的攀上二楼,来到香铃儿的闺房门口,直接推门而入。
这段时日他和香铃儿恋奸情热,香铃儿对他托付终身,早已不再接待其他人,只为许德衡留门,许德衡也将这里当成了第二个家,进自己的家还用敲门吗?
屋内烛影阑珊、灯花摇曳,馨香弥漫,香铃儿一身素衣独坐妆台前,一双无神的眼眸看向镜中的人儿,对于许德衡的到来毫无所觉。
许德衡走到香铃儿背后,按住美人香肩,柔情蜜意的喊道:“铃儿。”
香铃儿吓得一声惊叫,花容失色,待看到是许德衡后,眼泪突然就汩汩而落。
许德衡的酒意被香铃儿的尖叫惊醒了大半,慌忙抱住香铃儿,问道:“铃儿,你这是怎么了?”
香铃儿一把推开许德衡,也不做声,只是小声啜泣,默默的抹眼泪。
她越是这样,许德衡越是着急,追问道:“铃儿,到底发生发生何事了?”
香铃儿嘴皮动了动,想说的话还是没能说出口,摇了摇头,改说道:“铃儿已给自己赎身,从此以后就是良人,许郎以后莫要再来寻妾身了。”
许德衡脑中多少还有点晕,想也没想直接道:“铃儿,那不是正好嫁与我做妾?”
香铃儿擦掉眼泪,冷笑道:“我倒是敢嫁给你做妾,可你敢父子反目么?”
听到这句话,许德衡也回过神来了,香铃儿现在这状态,跟许辰肯定脱不了干系,没有许辰插手,香铃儿不可能给自己赎身,更不会说父子反目的话。
一边是两情相悦的情人,一边是血浓于水的亲儿子,该如何取舍,许德衡犯了难,脸上犹豫纠结个不停。
见状,香铃儿再次冷笑,她如何不知许德衡色厉内荏的性格,只是觉得许德衡一来好拿捏,二来卖相好才选择了许德衡,只是错估了许辰的精明,最终棋错一着,满盘皆输。
她脸色平和了许多,冷静的说道:“许郎,你不用纠结,我是欢场女子,你是青楼恩客,你图我年轻貌美,我图你家族富贵,你我之间不过是一场露水姻缘,哪有痴情真爱,事到如今铃儿也想明白了,该是铃儿的不用铃儿去争,不该是铃儿的,我去抢也保不住,你说是也不是?”
外面的风很凉,许德衡不知道他是怎么离开的宵香阁,走在寒冷漆黑的街道上,许德衡只觉得这段时日的生活太过梦幻,儿子中举,佳人垂青,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幸福来的却太突然,仿佛一切都唾手可得。
如今看来,这一切不过大梦一场空,不过是孤影照惊鸿。
儿子能高中解元只因他寒来暑往日复一日废寝忘食的埋头苦读,与自己这个当父亲的没有半点关系,他除了在儿子面前摆谱,从来没有像他跟众人吹嘘的那样以身作则、身体力行、言传身教,为儿子做个好榜样。
没有儿子经营家业,没有儿子高中状元,又哪来他前段时日的春风得意,周围众人的争相吹捧,佳人投怀送抱?
不知走了多久,许德衡终于回到了家中,进入自己居住的知春园。
卧房的灯还亮着,许德衡推门而入,妻子王婉正在等下一针一线缝着衣服,看见丈夫进门,脸上浮现柔情似水的神情,一如往昔。
“老爷你回来了?又喝酒了?你身上好凉啊,妾身去给你热碗姜汤暖暖身子。”
许德衡心头一暖,忽觉鼻子酸楚,眼眶泛红,说道:“不必热汤了,为夫没事,这么晚了你缝衣服做甚?”
王婉担心的说道:“辰儿以后要入京赶考,京城天寒,妾身怕辰儿冻着,给辰儿多缝制几件秋冬衣裳。”
许德衡脸色更加羞愧,这么些年他从来没有真正关心过儿子,没有在意过妻子,妻子却一如既往的温柔贤惠,尽职尽责的当一个好妻子、好母亲。
二十年无怨无悔的陪伴相守,难道还抵不过与青楼女子的一晌贪欢?
烛影昏暗,妻子还在埋首缝衣,许德衡已热泪纵横,他悄悄仰头敛收泪,尽量让自己哽咽的嗓音显得正常一些,问道:“咱家有布坊,从店铺拿几件给辰儿不就行了?”
“卖的衣服都是定式的,根本不贴身,这么些年,都是妾身给辰儿他们量身做的衣裳,妾身已经习惯了,就算明知道辰儿不缺衣服穿,妾身却总想着给辰儿多做几件。”
“夜都这么深了,你这样做衣服容易害眼病!”
“老爷没回来,妾身一个人在房里无聊睡不着,总想找点事做。”
......
往常根本不愿用心跟妻子聊天的许德衡,这一刻,感觉妻子的絮叨像是天籁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