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坐在张公馆的阳台上听着刚刚苏醒过来的蝉鸣声,玉成厂从昨天开始就进了日本人,扈睿东背着张珮之把厂子转手给了日本人,小玉不知道自己好该不该去厂里去上班。
“丫头,看什么呢!”小玉听到声音回头看见张珮之被芸娘扶着走过来。
小玉笑着站起来,打起精神说:“爹你的身体好了!”
张珮之有气无力道:“好啦!好多了!你看着可不大好啊,跟东子那小子又吵架了,你看你眼睛肿得!”
小玉抬头看看芸娘用眼神在警告她,她只能笑,越笑脸越僵硬。“没有爹,我们挺好的。”
张珮之坐在椅子上说:“今天跟着爹去厂里看看,好些日子没去了!”
“爹!厂里一切正常没什么事情,您不用去看了!”小玉忙说,她害怕张珮之看到厂里的情况身体气坏了。
“正因为没事才去看看,这年月要是真有了事也就不管用了。丫头有事瞒着爹?”张珮之看着小玉,小玉实在控制不住自己了,抽泣起来。
芸娘一把把小玉拉到角落里,“没事的珮之,什么事儿都没有!”
张珮之:“芸娘,你让二丫头说。让她说!”
芸娘:“珮之!”
张珮之:“丫头你过来,爹有话问你。”
小玉走到张珮之的身边跪下:“爹,我看错人了,爹!我错了……东子,他……他变坏了……我,都是我的错!爹,厂子没了。你,你打我……骂我……”
张珮之摸着小玉伏在他腿上的头说:“爹不怪你,也不骂你,这世道太艰难了!爹过了大半辈子,也没见过这样的世面,没见过……”张珮之对着窗外悠悠的蝉鸣流下老泪。
小玉原本不打算再去厂里了,但一个人在街上走着走着就进了玉成厂,一进厂她就遇见麦思成,麦思成追着小玉问:“二小姐你没事吧?那天你……”
小玉又问麦思成:“你对井田幸子到底了解多少?”
麦思成看小玉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被男人抛弃的女人所有的同情,没想到过了几天,她问他的还是遗留的问题。
“你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总觉得她不单单是个商人,她的眼里有杀气,我前几天晚上又见到她了,她的那种眼神我在葛家村的杀猪的屠夫眼里看到过,看得人心里发毛、发怵。”小玉解释。
麦思成承认:“你也知道我哥是军队的,我也确实听他说过井田幸子和日本军方有往来,就是不知道扈睿东是不是知道。其实扈睿东和日本人的往来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但是没有人敢告诉你,更没有人敢告诉董事长。毕竟,厂里的人都知道你会嫁给总经理,得罪了他就是得罪你,没人敢说,再说你知道了不是也没告诉董事长?”
小玉说:“怎么会没人敢告诉我?你上次不是还想告诉我。”
麦思成说:“我只是不愿意看着玉成厂毁在日本人手里。”
小玉盯住麦思成的眼睛问:“你怎么知道玉成厂会毁在日本人手里,你到底是干什么的?不仅仅是因为家有军队上的人吧。你来的时间不长,但我感觉你好像什么都知道,而且还知道很多我们不知道的那些事情,你也不简单,对吗?”
“现在中国这么乱,一眼望去满目疮痍,干什么不都不奇怪,对吗?”麦思成反问道,“对了,你姐姐一个大小姐和她先生一个公子哥,听说为了保护中国的古文物也在东奔西走,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何况你我。”
“你我?”小玉问。
麦思成说:“对!你我。”
扈睿东一大早就在车间找遍了没找到小玉,他出了车间恰巧看见小玉跟麦思成在仓库前聊天。“小玉!你们在聊什么呢?”
麦思成看见扈睿东马上恭谦:“总经理好,二小姐找我学机器维修的小技巧。你们聊我先走了。”
扈睿东又问了小玉一遍:“聊什么呢?这么神秘。”
“我们光明正大,真正神秘的是不会让人看见,甚至不会让人察觉到。”小玉回答他。“你找我有事吗?”
东子握着小玉的手,“怎么这么凉,你冷吗?”东子想要脱掉外套给她。
“别脱了,我不冷,心都死了的人怎么会冷!你找我什么事?”小玉心里乱得很,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东子。
东子又握住小玉的双手,“我知道你还生那天的气,我跟幸子小姐只是朋友,我们昨天高兴去酒馆小酌了几杯。”
“你们高兴,你们有什么可高兴的?”小玉质问扈睿东:“你们高兴你们狼狈为奸害了我们张家,坑了我们玉成厂!”
扈睿东冷静地说:“我是为了玉成厂好,日本人的势头越来越足,这是行情所在。况且他们还给了张家股份,不会亏待你张家的!再说了做生意哪有放着钱不赚的道理,况且我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有钱大家赚有什么不对!”
“那也不能什么钱都赚!”小玉瞪圆了眼睛。
扈睿东又漏出让人无法捉摸的笑来,“不能什么钱都赚。你别忘了这几年是谁在撑着玉成厂,厂里有这样的效益我付出了多少!”
“我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你连良心都拿出来了!”小玉走开,留下扈睿东一个人铁青着脸站在原地。
晚上小玉回了张公馆看见饭桌上大玉和宇文秋水狼吞虎咽,他们俩又黑又瘦跟从东北三省逃难而来的难民一副面相,如果不是梳洗过了,小玉在大街上怕是不能一眼认出他们。
“姐你回来了!”小玉对着大玉掉出眼泪来,她从没对着大玉这样哭过。小玉会哭是因为张家的命运从此要改写了。
“小玉!”大玉停下筷子,“哎哟!怎么还哭了,就这么想我?”大玉抱着小玉自己也跟着掉出泪滴来,“都怪你!哭什么哭,害得我也跟着你哭了起来!”
“你不是去北平上学了吗?怎么没吃没喝,面黄肌瘦的!”小玉看着干瘦的大玉一阵心疼,“祸水你是不是拐着我姐出去跟你受罪去了!”
宇文秋水把脸埋在碗里不敢抬头。
芸娘解围:“好了,小玉儿你先让姐姐姐夫吃饭。大玉你先吃!补补肚子!”
宇文秋水见日本人在中国的地界上越来越多,他担心中国的文物受损和大玉一起走访收集具有历史价值的古文物,走着走着一路下了西南走到了陕西,要不是在陕西边界上遇到麦思成的哥哥麦家成,就到了四川了。
小玉问:“你们怎么认识麦思成的哥哥?”
大玉说:“他是秋水的同学,后来转去了军校从了军。他弟弟麦思成当时还是秋水介绍进了咱玉成厂的。”
小玉看着秋水说:“你还真是谁都都认识!”
大玉笑着说:“可说呢!要是不遇见麦家成,我们还真赶不上这年节里回到家,他借了我们盘缠买了车票,我们才一路顺利回来了!”
小玉:“你们都没吃的啦还要去买那些东西?”
秋水:“什么那些东西,那可不是一般的东西,都是历史!”
小玉看了一眼摆满了客厅的历史,想着张家的历史就要断送在她手里心里难受的很。
芸娘叹着气说:“双儿真是可怜,才不一点大,你们也真是狠得下心来一走就是一年多!”
“妈,这些东西如果我不去收,它们就会被买给洋人、日本人,双儿长大后他们这一代的人就看不到这些东西了!这是中国的损失!”秋水义愤填膺,小玉突然从秋水身上看到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样子。
“好了,我也知道我说不过你,我就是想让双儿有爹妈陪着。吃饭吧,你看看你们俩瘦的!”芸娘收住了话柄。
小玉跟大玉躺在大玉跟秋水的卧室里,无双已经在床上睡着了,秋水睡在客房里。
“你爱祸水吗?”小玉故意叫秋水祸水,大玉已经见怪不怪了,“他也太折磨你了!”
“爱恨交织。”大玉认真地回忆起来说:“我好几次晚上饿的睡不着把他给咬醒了,我觉得自己真是快被饿死过去!但看着他痴迷地看着那些物件,我又狠不下心来不给他钱,我也知道那些东西不能弃之不管,但肚子里饿啊,什么仁义礼智信也不想管了!他还算有良心,你从葛家庄带来的镯子有一次我真想给卖了换块饼吃,他拉着不让卖,最后卖了一件他收回来的物件,才换来吃的。”
“镯子你一直带着?”小玉问。
“那是咱们血缘关系的唯一证物,带着它我就觉得安心。”大玉摸摸空无一物的手腕说:“在爸爸妈妈面前我也不好老带着它,让他们睹物思人,但出门在外只要带着它才能心安。小玉儿”,大玉摸着小玉的头叫她的名字。
“嗯?”
“东子,你还是离他远点吧,他不值得你对他好。”大玉的难言之隐终于说了出来。“我和秋水在入城的时候见过他,他和日本人走得很近笑得一脸奴才相,绝对不是生意往来那么简单的!”
“我知道他成了汉奸。”小玉回答大玉。
大玉解释:“也许没有那么严重……”
“其实,我也一直骗自己不去相信,但他早就铁了心。姐,你真的看清了对吗?”
大玉点头。
小玉说:“玉成厂留不住了。”
“出什么事儿啦?!”大玉坐直了身子问。
小玉叹了一口倚在床的靠背上:“我是张家的罪人,东子把它卖给日本人了。”
“爹娘知道吗?”大玉问。
小玉点头:“他们没骂我,可我比死还难受啊姐!”
大玉抱着哭泣的小玉。
张珮之坐在书房的沙发上眉头紧锁的点上一支烟,大玉和秋水相视。
张珮之开口:“小玉让你们来找我?”
“她不知道该怎么跟您开口,她也很自责。”大玉回答。
张珮之:“你其实不用再来找我了,该说的话我都告诉小玉了,她应该明白,这不仅仅是我们张家的事!”
秋水充满疑问,“玉成在济南也不是一家独大,日本人跟东子合作也许是有别的阴谋。我听说井田幸子的养父吉川次郎也是个热爱中国文化之人,他是不是看上……”秋水看了一眼张珮之把要说的话吞了回去。
“到底是谁告诉你张家有宝?”张珮之终于问出他内心多年的疑问,因为秋水的担心也是他的担心。
“我是听我爸无意提起的,我爸也是听爷爷说的。说张家老太爷自清廷起就喜收藏,家里的好东西不计其数,但后来又听闻张家失了一场大火,很多的古物都葬身火海下落不明了!但是,我爸还说这是你们张家的计谋,你们是害怕那些东西被别人盯上,所以才放出去风说……”秋水说的唾液横飞,兴致盎然。
张珮之打断秋水:“你爹放屁!还有你为什么娶大玉?就为了那些下落不明的宝贝?那我可告诉你,你要是敢亏待我女儿,别说我身子不好就剩下半口气,就是到了地下我也不能绕了你!”
“不不不!”秋水知道自己又为自己刨了一坑,赶紧解释:“我是跟大玉自由恋爱好久之后,回上海才听我爸提起的,不关我爸的事!其实一开始我们是从学校的看门扫地的老大爷那里听说的,他最喜欢说你们张家的那些无头案,所以我就越来越好奇,自己想试试运气。但是,这这,这和大玉无关,有没有那些东西我都会娶大玉的,我不会再遇上这么懂我的女人,而且还志同道合!我发誓!”
大玉和张珮之相识而笑。宇文秋水的执念都在古物件上,他的心思张珮之一眼能看透个七八分,但扈睿东到底憋着什么意图,还有他背后的日本人到底有什么阴谋,张珮之不得而知。
“爹,厂里的事情您打算怎么解决?”大玉问。
张珮之拿起茶壶喝起茶来,“秋水,你怎么看现在的时局?”
“大战一触即发。”秋水回答。
“你收的那些东西怎么办,到处都是日本人藏在哪里都不安全?”张珮之又问。
“我的那些东西不抵您的一件。”秋水这次没有闪躲地说:“张家的东西我没找到是您藏得好,如果您有信心日本人或者别的别有用心的人也找不到,我劝您别动。”
“如果我没有信心呢?”张珮之又问。
“那更别动,如今四处都是眼睛盯着,动不了了,以静制动最安全。”秋水回答。
张珮之坐在沙发上感叹:“呵呵呵,哎!看来我还是没看懂啊!行了,你们出去吧,我累了。”
“爸他没看懂什么?”从书房里出来后秋水问大玉。
大玉质问他:“你不是说不盯着我们家的东西了,你怎么又提?爸都不高兴了!”
“不是我盯着,如今这世道杀人放火都名目张胆,抢几件东西不算什么。”秋水深思。
“是,你说得太有道理了”,大玉附和秋水的见解,“那你知道爸爸没看懂什么吗?”
“这不是我问你的问题吗?”秋水反问。
“呵~,我也没看懂”,大玉也往书房外走,“真不知道你是真傻还假聪明,你不会哪天把我也给卖了吧!”
“切!一对父女连我这么聪明的人都看不懂,你们才是真的傻!”宇文秋水一边臭贫着一边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