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张小玉本来想借着能和她结婚的男人的关系尽快把叶子送出去，结婚本身所具有的意义对张小玉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没有爱的婚姻要与不要对张小玉是没有了意义的，但在无人帮助之境里婚姻似乎可以称之为女人的保护伞，也许秦家棋能成为她和叶子的保护伞。但是秦家棋和张小玉的事情因为吴月娥的丈夫韩忠的阻拦而作罢，要想送叶子去香港张小玉只能自己想办法。

韩忠是公安局局长，秦家柱从军队上因伤转业到公安局，虽然有残疾，但是断掉了两个手指也着实不算什么重大伤残，他的本事都还有用武之地，所以秦家棋他还是韩忠手下寄予厚望的人。一个还有重要发展前途的人怎么能娶张小玉这样身份的女人呢，韩忠割断了吴月娥的牵起的红线，为此吴月娥也跟韩忠闹了一场。

吴月娥对着正在洗脚的韩忠说：“不是说男女都平等了，怎么这做过小姐的人如今到还低人一等了，还是好几等！家人都嫁不出去了！”

韩忠脚泡在盆里，手上端着报纸说：“不是低人一等，大家还是一家亲，只是她的成分的问题势必会影响到秦家棋以后的发展前景。”

“天天拿着张报纸在那儿看，也不见你进步，我看你到退步了不少！”吴月娥边铺着床边说韩忠的不是。

韩忠拿开报纸问：“这跟看报有什么关系？把擦脚布拿给我！”

吴月娥没有好气地回他：“自己拿，男女都平等了，谁洗脚谁拿擦脚布，你还想让我伺候你一辈子！”吴月娥说完了就从房间里出去了。

韩忠：“这我洗着脚呢，我怎么拿！这女人解放了到底有什么好！都蹬鼻子上脸了！吴月娥，你快回来，你走了我怎么擦脚！我要是赤着脚下地这脚可就白洗......”

吴月娥扔了擦脚的布子进来，擦脚布子拍在韩忠的头顶上。

韩忠气愤：“这败家老娘儿们！”

张小玉到麦思成工作的街区办事处拿张珮之平反的资料。麦思成解释：“张董事长的平反只能做到这样了，扈睿东的事情暂时还改变不了，毕竟他和日本人生活了那么几年还生了女儿。不过叶子的事情你大可放心，已经被报失踪了，家人都死光了，没人会追究她的存在的，你可以安心过日子了。”

“嗯，安心过日子......”小玉自语。小玉回过神来对麦思成说：“谢谢你，帮我爹......我安心多了。李正他还是不愿意回来，哪怕只见叶子一面呢。”

麦思成回答：“没有人像你那么傻，他不会回来了，甚至改名换姓了，别让叶子等那位不会回来的叔叔了。”

“当然，等的人最傻了。”小玉回答麦思成，麦思成知道他也负了小玉的等待。虽然当年她说自己不会等他，但他知道其实她一直在等。

麦思成苦涩的声音传进小玉的耳朵里，“小玉，找个好人家嫁了吧。”

小玉反问：“到底什么样的人才算是好人？”

“能对你好就行，我不算是！”麦思成回答。

小玉从麦思成的办公室里出来，正好遇见秦家棋也来拿他转业的要办的相关材料。

秦家棋先向张小玉打了声招呼：“你挺好的？”

“好”，小玉问秦家棋：“你也挺好？”

秦家棋拿着自己的文件袋说：“我来拿转业资料。”

“好。我爹被平反了，这是他的证明材料，他老人家也能放心的走了。”小玉觉得自己手里的纸袋沉甸甸的。

李天骄从外面办完事情回来，看见张小玉和秦家棋站在街区办事处的院子里，“吆！你们俩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啊？”

“我先走了。”张小玉先走出了出来，她不想搭理李天骄那张酸天醋地的嘴。

“哎！”李天骄拉住秦家棋强说：“我帮你一把，咱俩以前可是老战友，再者说你现在是战斗英雄身上还负了伤，我这不帮你也说不过去！”

秦家棋也不想搭李天骄的茬：“你还是管好你自己的事吧！”

李天骄对着秦家棋的背影说：“我当然要管好我自己的事了，可你的事我也得管！”

张珮之的汉奸之名被洗涮干净了，叶子远去香港的事情却一样的不好办理。叶子安慰小玉，说自己大不了就陪着小玉一起在这儿待着，反正她也不想离开小玉。小玉说能走一个是一个，叶子的身份太特殊，早走一天就安生一天。

张小玉找到秦家棋住的宿舍见到了他，他们俩个人找了宿舍里拐角处僻静一点的地方谈话。张小玉开口就问秦家棋：“你能娶我吗？”

秦家棋愣住，他解释：“其实前一段时间韩局长就不同意我们的事情，我们结婚组织上是不会批准的。”

“不是不会批准，是你不敢娶我这个资本家的小姐吧……”张小玉把话说了出来，却不敢继续说下去，她心里打起了退堂鼓：“算了，嗨！何必再拉你下水呢！你就当我没来过，走了。”

秦家棋一头雾水，他不明白张小玉慌张地来慌张地走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二天李天骄请秦家棋去他们家里喝酒，麦思成和秦家棋以前只是点头之交并不熟悉，酒也喝的尴尬。

李天骄对麦思成说：“思成你知道吗？家棋和小玉好了！”

麦思成听了这话就觉得这酒没法再喝了他站起来，“你们继续喝，我出去……”

李天骄冷冷地讽刺：“戳到你的痛处了？”

麦思成反问：“你什么意思？”

“哼！你什么意思？！你忘不了她！要不是被别人劝住，你早就娶了她了吧！你不敢娶资本家的小姐，你有怨气你也别冲我发！家棋不一样，他敢！”李天骄反而炸毛了，冲麦思成吼了气来。

秦家棋面对吵架的新婚夫妻也坐不住了站起来，“我先走了，我和张同志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的，你们俩也别为了我们吵。”

李天骄急问秦家棋：“为什么？我看你们俩眉来眼去的不是挺好的，你不是挺喜欢她的吗？”

“你先出去！”麦思成对李天骄说：“我们老爷们说话，你在这儿插什么嘴！家棋，你坐下，再喝几杯！我给你倒上。”

李天骄转身去了厨房大声对着屋里两个人说：“走就走！有什么了不起！我再给你们添个菜！”

麦思成对秦家棋说：“她是个好姑娘，但总遇上混蛋！我算一个，还有一个叫扈睿东，日本人的女婿。你应该知道小玉养了个女孩？”秦家棋点点头，麦思成接着说：“那是扈睿东和日本女人生的，不容易，藏着身份活着。哎！她说的对！我和扈睿东一样，都是混蛋。但老秦，你不是。我们交往的不深，但我一眼就能看出你也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你要是娶了她一定不会负了她，不会！”

秦家棋闷了一口酒，“她说那是姐姐的女儿。”

“奥！”麦思成苦笑，“她是为了保护孩子撒的谎，要不是小玉护着这孩子不定怎么着呢，她亲叔叔都不敢认她了，济南他也是不敢再回来了。”

“那她对扈什么还用情挺深的。”秦家棋说这话时，心里有些苦涩。

麦思成摇头，“我也这么想过，但我知道不是因为扈睿东，她只是看孩子可怜而已，你不了解她。她当年为了保护一个抗日积极分子被日本人打的满脸是血也不出卖别人，小玉和张珮之一样都很有血性，我承认有时候连我这个大男人都未必能做到。还有当年为了掩护我，张家的产业全部都拱手让给了日本人，你说我欠她多大的情分！我还不起了！我也欠叶子的，为了送我离开，扈睿东被吉川次郎枪毙了......我......”麦思成干了一杯苦酒，掉下两行热泪。李天骄藏在厨房里听到了麦思成从没说出的心里话，跟着抹泪，她开始觉得张小玉让同为女人的她钦佩。

秦家棋嘴里的酒喝出了一股苦涩的味道，越喝越苦，越苦越喝。

（二）

秦家棋站在张小玉的家门口，几次也没能敲响门。

“你找我阿姨？”叶子从外面回来看见站在门口的秦家柱问。“她就在家里，你跟我进去吧。”

“不用了，叶子。谢谢你，我先走了。”秦家棋没了勇气。

叶子挡住秦家棋的自行车教育他：“你这样的男的她不会喜欢的，扭扭捏捏的，一点都不干脆！”叶子说着给秦家棋让路来：“你走吧，以后也别来啦！”

秦家棋被刺激到把车放好，转身去敲门，叶子走到他的前面推开门说：“门都没闩，敲什么门。阿姨，有人找你！”

张小玉从房间里出来，“秦家棋，是你啊！进来坐啊！”

“不用了，我就几句话！说完就走”，秦家棋看了一眼叶子，叶子识相的进了屋里。秦家棋走到离小玉不远不近的地方问：“你...你那天问的话还算数吗？”

张小玉反问：“什么话？那个啊！不是，我不是说了你当我没问好了！我……”

秦家棋说：“我愿意了。”

“你愿意？不是，你什么意思？我其实是为了孩子，我想让她走，离开这儿，但是这样对你不公平。”张小玉解释：“我不能跟你说太细，但真的不合适。”

“如果我愿意呢！”秦家棋眼神坚定地说：“只要你不和她一起一走了之，我愿意娶你。”

张小玉婉谢：“谢谢你，不过要你娶我也是不容易的，你们不是也有什么组织上的规定，还是别了，你的心意我领了。”

“那我当你愿意了，你等着我的消息！”秦家棋说完就走了。

张小玉看着秦家棋的背影不敢再有期待，她不愿意再被男人欺骗做出无畏的等待。生活还得继续，小玉大声问回到自己房间的叶子：“叶子，今天晚饭你想吃什么？”

一个星期后，秦家棋对韩忠软磨硬泡了一个星期，终于拿到了工作单位开的证明，他一路跑到了张小玉家门口，敲了半天门才发现门上挂着锁。小玉和叶子买菜回来时，看见秦家棋正坐在她们家门口。

张小玉留秦家棋在家里吃晚饭，他一口气就把一碗米饭吞下去了，小玉去厨房拿了个大碗盛满了饭递给他说：“没吃饱吧，再吃点。”

叶子吃完了回房间，把空间留给他们。小玉拿着秦家棋单位开的证明问他：“你真的想好了？现在还可以后悔。”

秦家棋说：“你如果后悔了，我不会勉强，但我的态度都在这张纸上了。”

张小玉充满疑问，“为什么？我不年轻了，身世也不好，你的条件很好，还是战斗英雄，你能娶到更好的女人。你要是娶了我，以后也许会有更多的麻烦。”

“我明天在民政局门口等你，你如果不来，这张纸就作废！我吃饱了，走了。”秦家棋干脆利落地走了，他的单位证明还放在张小玉的手里。

第二天一大早张小玉穿戴整齐，挽在脑后四年的头发被她放了下来，像二十几岁时一样梳成两个放在耳后，卡其色呢子的格子长裙配了一双灰白色的高跟鞋，秦家棋高大得很，没有一双高跟鞋加持，小玉还不到他的肩膀呢。小玉到民政局门口时才刚刚是上班时间，但秦家棋早就到了等着她了。

“来了，进去吧。”秦家棋木讷地说。

小玉点点头。

领了证出来，秦家棋把自己的证也放在小玉的手里对她说：“你拿着，以后重要的东西都交给你管。我是请了假来的，我去上班了，走了。”小玉站在原地看着秦家棋走远，不一会儿他又挠着头回来了，对小玉说：“我送你回去吧，半天假呢，还没到时间！”

“好。”

两个人一前一后，秦家棋走在张小玉的身后，两个人尴尬地走着。

“你到了，我走了。”秦家棋还没到门口就走了，出了巷口他又跑回来问：“你还有要说的吗？”

张小玉问：“你是不是想说什么？”

“没有，走了！”他又走了。

“喂！”张小玉对着秦家棋喊。

“啊？”秦家柱回头问：“有事吗？”

“你以后搬来这儿住吧！”小玉对他说。

秦家棋点点头后走了。

那天晚上秦家棋没有去张小玉家，第二天张小玉去找秦家棋问究竟：“你到底什么意思？后悔了？”

秦家棋摇头：“我没后悔，但我觉得我是乘人之危，不敞亮。”

“那你为什么要跟我登记？”小玉问。

秦家棋解释不清：“我也不知道，就是怕你被人欺负，我们登了记至少没人敢再欺负你！但是，我也知道你肯定是想和叶子一起去香港，我知道自己留不住你。”

“没人欺负我，现在明明就是你在欺负我，我们结了婚却不住在一起，那别人会怎么看我？你如果今天还住在这里，那明天我们就离婚，我不需要你的可怜和同情！”小玉走了几步又气呼呼地回头对秦家棋说：“我是不会离开的，也不会去香港，我要是想走就不会跟你结婚了！”

秦家棋抱着自己的行李忐忑不安地跟在张小玉身后走到了她家的门口，张小玉抱着胳膊转身看着慢悠悠地秦家棋等他走到自己的身边。张小玉催起了秦家棋：“你就不能快一点，你再拖下去，天都亮了。我和叶子还在等你吃晚饭呢，饿死了！”

小玉看着秦家棋面对着一桌的菜无动于衷，对他说：“吃饭吧，要凉了。”

秦家棋支支吾吾地说：“我们还没有举办婚礼，等办了酒席再住进来也不……”

“我除了叶子没有亲人在这里了，所以我不想办婚礼，会难过，怕没有人祝福。你不是也一样，有这个必要吗？”小玉回答。

秦家棋点点头，马上又摇起头来说：“那听你的。”

秦家棋站在张小玉的卧室里像根柱子一样，直搓手挠头，脚却抬不起来。

小玉问他：“你不是结过婚吗？”

“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认识了好多年才结婚。”秦家棋越说越紧张，“我和你，我们俩，好像不是太熟。”

小玉点头，“那你去阁楼睡吧，里面有床和铺盖。”

秦家棋如释重负拿着他的行李去了阁楼。

小玉嫁给秦家棋后，叶子的去香港的事情果然好办了许多，因为是军人家属的缘故叶子很快就拿到了通行证，其中麦思成和李天骄也帮了很多的忙。总之，叶子要走了，张小玉既开心又哀伤，她每天默默数着叶子搭坐火车去上海再坐船去香港离开她的时间，每喘息一次就代表别离又更近了一步。叶子给小玉和秦家棋举办了一场秘密的婚礼。小玉穿着洁白的白纱裙，秦家棋就穿着他的军装正装，叶子站在他们俩的面前问：“秦家棋，你愿意接受张小玉为你的妻子吗？不管是贫穷还是富有，不管是健康还是疾病，你都爱她、尊重她，直到死亡将你们分离。你愿意吗？”

“是！”秦家棋像是回答上司的问话似的，声音响亮。

叶子被秦家棋震惊到，她笑了起来马上又正经回来告诉秦家棋：“你应该说：我愿意！”

秦家棋声音依旧洪亮：“我愿意！”

叶子接着问：“张小玉，你愿意接受秦家棋为你的丈夫吗？不管是贫穷还是富有，不管是健康还是疾病，你都爱他、尊重他，直到死亡将你们分离。你愿意吗”

张小玉回答：“我愿意。”

叶子宣布：“我现在宣布你们正式结为夫妻！秦家棋你可以亲吻你的妻子了。秦家棋！”

秦家棋面露难色，“我……”

“免了，他说了我们还不太熟，你也别为难他了。”张小玉举着花束提着裙子上了楼。

秦家棋上阁楼时，小玉从他的身后跟上他挽住他的胳膊对他说：“别看我，走啊！”两人人进了阁楼上的房间，都穿着整齐的衣服鞋子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小玉对躺在她身边的秦家棋说：“闭上眼睛睡吧，就当今夜我们一起死了，死都不怕，以后也不再怕活着了。”

秦家棋说：“我知道你舍不得叶子走。”

张小玉握住秦家棋的手说：“要是明天不再张开眼睛就好了。睡吧。”

秦家棋握住张小玉的手放在自己结实的胸膛上：“你要是也想见你的家人就和叶子一起去吧。”

小玉看着秦家棋的侧脸问：“你不怕我一去不回？”

秦家棋说：“怕，但我不想看你这样难受的脸。”

小玉回答秦家棋：“我如果要走是绝对不会跟你结婚的，我还有事情没弄明白，不会走的，这里还有我的使命。”

小玉的眼睛流着泪睡去，秦家棋握住她的手一整夜。

“我可以叫你妈妈吗？”叶子问小玉，叶子一声一声地叫：“妈妈，妈妈，妈……”叶子走了之后，小玉在梦里一直听到叶子在叫自己妈妈，她却抓不到叶子的手，梦里急得发起了高烧。秦家棋早上敲响了张小玉卧室的门，小玉听到了却无力回答。他进来摸了摸小玉的头，抱着她去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