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咔咔——
画面不停地滚动着。
黑暗中,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球,死死盯着银幕。
渭眠仿佛陷入了影片里的世界……
……
今天是周五,很平常的一天,但却让刘晨光异常烦躁。
大儿子刚刚毕业半年,就换了四五份工作。
这不,今早才告诉他,干了不到一个月的工作又辞了,说是什么部门同事太傻叉,不想看到她。
他很不能理解,一份工作而已,稳定下来有那么困难吗?
现在的年轻人就是不能吃苦,不愿意吃苦以后就吃不起饭!
他洗漱后这样训斥道。
那你努力了一二十年,不还是一屁股房贷吗?
大儿子玩着手机这样反驳道。
他没有打孩子的习惯,不然指定给大儿子一巴掌,最后父子两不欢而散。
今天是发工钱的日子,早上来公司,收到工资条,发现比上月又少了些。
因为上个月没怎么加班吧。
他这么想着。
上个月母亲脑梗犯了住院,他时常要去医院照顾,所以没办法每天加会儿班。
他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在工地上出事了,一直和母亲相依为命。
午休时候,给医院打了个电话,好消息是母亲的病情稳定了不少。
真是幸运的一天……
黑暗中布满血丝的眼球一动不动,渭眠像个真正的观众,安静地看着影片。
银幕里,刘晨光伸出手轻轻锤了捶酸疼的背,弯下腰杆,安静地趴在工位上,眯上了眼。
……
午休睡醒,刘晨光发现妻子给他打了二十来个电话。
不用想就知道,又是为了离婚的事儿。
说实话,将近二十年的生活里,他对婚姻早就麻木了。
所以,当几天前妻子提出离婚的要求时,他只是愣了下,便同意了。
孩子们还不知道。
下午的时间过得很快。
他正在专心工作,电话又响了,以为又是妻子打来的,看见号码才发现是医院那边。
“关于王女士的病情,医生建议你今晚来一趟医院聊聊。”
他看了眼时间,临近五点。
“我妈情况还好吧?”
“现在吗,挺稳定的。”
“医生今晚值班吗,我想八九点的样子过来。”
他想加会班,和那些实习生不同,他这样的老员工加班有补贴,所以他总是习惯晚八点后再下班。
“九点前吧,医生会来探房。”
“好的谢谢。”
刚挂掉医院的电话,学校又打来电话。
“刘小光的爸爸吗,我是杨老师,今天没人来接孩子放学呢。”
“你好,是的,小光一般都是自己回家。”
“是这样的,今天下午学校有文艺演出,虽然不强求,但学校还是希望家长能到场,因为每个班级的孩子都参与了合唱。班里同学或多或少都来了家长,但小光……他一个人有点不想走。”
“是吗,今天有文艺演出……小光没跟我说过。抱歉啊,他跟妈妈亲点,我打个电话问问,让孩子他妈去接。”
“好的,请尽快哈。”
挂断小学班主任的电话,又马不停蹄地给孩子他妈打电话。
“喂!”
电话那头声音有些嘈杂,隐约能听见慌乱的喘息声,夹杂着不耐烦的情绪。
“……”
“小光学校今天有文艺演出,你不知道吗?”
“哈?又不是必须要去,你怎么不去啊!”
“……我在工作。”
“什么意思,嫌弃我不工作呗,这不是你一开始要求的吗?让我不要上班,好好带孩子,现在开始阴阳怪气了呗!”
“……他同学今天都是被家长接走的,小光还在学校,等你去接他。”
“啧,真麻烦。”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熙熙攘攘的声音。
刘晨光沉默着,挂断了电话。
可没工作好一会儿,对方又打了过来。
便是最开始爆发的那段争吵……
黑暗中,布满血丝的眼球眨了眨,渭眠觉得,这个影片真是有够无聊的,跟无聊的生活一样。
……
他敲击着键盘,突然感觉好累,全身都疲惫不堪。
他忽然觉得,大儿子能半年换五六份工作,也是种本事。
至少不像他嘛。
临近下班,终于敲完最后一行代码,他把网站的测试版发给了老板。
很快老板悠闲地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挺着大肚子的主管。
“小刘啊,我不是说了,客户要的不是这种感觉,你瞅瞅你这界面,做的不对啊!”
“今天就是提交的最后期限了,你加加班,把网站再改改,嗯……就按第一版的风格改良。”
“最后期限不是下周一吗,我周末来公司再改呗,今晚时间比较紧,我怕改不完。”刘晨光笑着道。
“不行啊!”油腻主管提着他那壶茶嘬了口,“公司有规矩,休息日是不允许来公司,老刘你可别把大厂那些内卷的毛病带到我们这来了。”
“可是我今晚真的有事。”
“那你就改快点哈,早点干完早点回去陪老婆孩子嘛!”
老板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去。
刘晨光有些错愕的看着两人背影,嗓子干的厉害,他原本还想私下找老板借点钱,周转周转来着。
毕竟认识这么多年,最近手头实在紧,稀薄的薪水没办法支撑近来各种各样的,无法避免的开销。
但现在看起来……老板就是老板。
那就改快点吧,应该来得及……
可电话依旧不依不饶地响着。
“你工作是多忙啊,接个电话这么费劲?我接孩子不开车是吧,车没油了,你自己的车,油费自己出!”
“喂,爸,给我转点钱啊,今晚我对象生日。”
“我给你说啊,下周一是最后期限,小儿子的事可以慢慢商量,但婚必须离了!”
“两百咋够啊,吃饭,喝酒,还有礼物……爸,这可是你未来儿媳妇,你咋抠抠搜搜的。”
“什么叫我别逼你太紧,谁逼你了?你是一家之主,结婚这么多年,什么事情不是听你的,你还有什么不满?”
“什么,早点回来?今晚肯定不回来了啊,我多大了你还管我。”
“真是不可理喻,当年真是瞎了眼才嫁给你——”
“我都说了工作的事不用你管,我自己有数,你先把钱转过来——”
叮——
刘晨光挂断了电话,瘫在椅子上。
他耳边回荡着挥之不去的奇怪声音,吵得他要疯掉了,心底像是有什么东西想要破壳而出。
太吵了,他索性把手机关机了。
视线涣散着望着屏幕,记忆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刚走出校园进入社会,拿到大厂offer的那天。
那时候的他,是怎样的表情呢?
话说回来,总觉得,是不是忘了点什么。
是关于谁的事儿呢?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着……
银幕上的画面逐渐虚幻,耳边怪物的呓语声越发嘈杂,渭眠合上被银幕反射的光亮刺的有些酸涩的眼睛。
太无聊了,他有点看不下去了。
……
他走到卫生间,点燃一根香烟,几口便抽完,但缓了好一会儿才回去。
到底忘了谁的事儿呢?
回到公司,人走了大半。
隔着窗户,能看见老板和主管坐在办公室里,不知道聊着什么,笑得很开心,捧着肚子直拍大腿。
他倚靠在椅子上,又点燃一根香烟。
但这次他没有抽,只是静静看着火星在烟头上缓缓燃烧。
滴答——滴答——
耳边诡异地响起了倒计时的声音。
他仿佛没听见,只是看着手中香烟燃烧,不断燃烧。
突的,他感觉自己心脏仿佛被什么掐住,绞疼的不行。
忘了什么呢?
他又把手机开机了。
扑面而来的是妻子和大儿子的数个未接电话,光看着就头疼欲裂。
要求答应了,钱也给了,还打这么多电话干啥呢?
又是手机铃声响起。
原本准备挂掉,却发现是医生打来的。
他莫名的嗓子疼,但还是接通了电话。
“喂?喂!刘先生,能听见吗!你在哪,请赶快来医院一趟!”
“我们刚给你的妻子和孩子也打了电话,但怎么也联系不上你!”
仿佛喉咙里有锋利的刀片在吞咽,撕裂般痛苦,他颤声道:“怎么了?”
“刘先生,十分钟前王女士病情突然恶化……”
呲——
耳边传来刺耳的鸣声,刘晨光被迫把手机离远一些,他慌乱的用手指在屏幕上找寻,直到点开了免提。
“……很抱歉,我们无能为力,王女士就在一分钟离开了……”
他张着嘴,喉咙里却发不出丝毫声音,像是真的被割哑了。
可能是他早就料到了这一天会到来,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母亲把他从小拉扯到大,什么脏活累活苦差事都干遍了,身体落下不少病根。
虽然很悲伤,却也没有多的要满溢出来,只是一时间说不出话。
毕竟早就料到了这一天。
电话那头的声音还在继续。
“……其实,刚刚喊刘先生来医院,不是医生意思,是王女士的。”
哈?
“……王女士她,为你订了蛋糕,她说今天是刘先生四十八岁的生日,知道你肯定记不住,所以想帮你庆祝。”
电话那头,护士的声音有些哽噎。
“……她说,你从小到大的生日,是最她生命中最重要的日子,哪怕过的再苦再累,生日这天也要开开心心的……可是你已经很久没过生日了。”
“王女士她、她……她很想和你一起渡过最后的生日……”
“她说,今天是开心的一天。”
不知不觉,电话那头的声音变得模糊,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耳边缭绕的奇怪声音反倒变得清晰。
渐渐地,眼前只有那根香烟立在指间燃烧。
“什么啊,原来是忘了这个。”
他突然能发出声音了,同时感受到脸上痒痒的热热的,像是有什么东西淌落。
他呆呆地张开嘴,将即将燃尽的香烟放入嘴里,然后咽了下去。
悄无声息的,老板和主管,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他身后。
两人脸上挂着冰冷诡异的神情,眼白覆盖了眼黑,安静地注视着他。
刘晨光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那根香烟,仿佛在肚子里烧了起来。
他忽然明白,心底急切的要想破壳而出的是什么,是悔恨扭曲的情绪。
此刻,生根,发芽,生长。
然后被点燃。
他全身上下燃起熊熊火焰,所有颜色都被烧掉,只剩灰白的躯壳。
火焰围绕着他,一圈又一圈燃起,直到整个楼层开始冒出滚烫的浓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