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珣怀揣着欣喜之情一路走,一路用眼光抚摸着这些旧时事物。
巷子深处,熟悉的香樟树高大粗壮了不少,点缀着嫩绿的枝桠,张牙舞爪,亭亭如盖。
他还记得,每年盛夏时分,巷子里的居民都乐意来此纳凉。
而他租赁的小院,就在香樟树的左近,时常能听到大家在此聊天打卦,好不热闹。
周珣在香樟树下定定站了一小会儿,然后才拐向小院。
院门虚掩。
周珣抬手礼貌的敲了几下,待听到里面传出“进来”的回应,他才推门而入。
“你就是周安?”
一双满是白翳的眼珠,直直的盯向自己。
周珣猝不及防,心里打了个突。
“是我。”
他深呼吸平复了一下跳得过快的心脏,回道。
“知道规矩?”对方再次开口,语气里满是疏离与淡漠。
周珣一边往里走,一边点头道:“孙先生请放心,我保证……”
“闭嘴,我不想听你说瞎话。”周珣的话被对方毫不客气的打断,
“记住了,若是坏了规矩,立马给我卷铺盖走人!”
“我现在要睡个午觉,你把院子和所有的房间都给我收拾干净!”
对方语带命令,说完就闭上了眼睛假寐。
周珣碰了一鼻子灰,他没想到这里的租客是一位视障人士,很显然,对方是极不情愿跟自己合租的。
也不知道赵老是怎么说服他的。
周珣仔细看了一圈这座一进的小四合院,这里的一土一木都令他倍感亲切。
院子里那棵桂花树还是自己亲手所种,算起来快有三十年了。
树下的那张竹制摇椅,也是自己第一世所买,不过,如今已有了新主人,也不知道它还认不认识自己。
周珣最后打量着正躺在摇椅上轻轻摇晃着的小老头。
这位孙先生约莫五十岁上下,作为视障人士,一个人独居于此,想来是有诸多不便,也难怪心里不痛快。
原本他也没那么在意对方的不客气,现在甚至有些怜惜对方的处境了。
在他看来,盲人就像囚犯一样,困守在黑暗之中,局囿于方寸之间,很难像正常人那般自由。
周珣默默走到院子一角,拿起苕帚,伴随着唰唰唰的轻响,开始仔仔细细地清扫庭院。
现在是仲春,院子地面的条砖缝隙之间,有嫩芽争先恐后地破土而出。
周珣找来一把小铲子,仔细地把每一株绿色连根铲掉……
很快,小院和房间都被收拾的干净整洁,周珣看着焕然一新的院子,心旷神怡。
“孙先生,我要出门一趟,你需要带点什么吗?”
周珣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对着摇椅上的小老头问道。
对方没有作答。
周珣也不清楚对方是不是真的睡着了,仲春的天气,早晚温差很大,他想了想还是回主屋找了一条毛毯,轻手轻脚地给小老头盖上。
然后,找出一根扁担,出了院子。
他还得去购置被褥等生活用品,再买点食材。
他刚刚还特意把厨房也清理了一遍,第一世买的锅碗瓢盆也都还在。
虽说大象武馆包食,但可不包括休沐日,而且,练武之人胃口大,吃得多消化快,这个时代的飧食又早,夜间难免会需要一顿宵夜来填饱饥肠辘辘的肚子。
京城居大不易,能省则省,有条件尽量在家中用餐。
他还想着尽早还了欠着的240两学费,再想办法攒够明年的学费呢。
所以,钱得用在刀刃上,开源节流。
周珣刚离开小院,摇椅上的孙老头就睁开了那双满是白翳的眸子。
有外人在,他根本不可能真的睡着。
如果不是房东承诺给他减去一半的房租,他现在又急需银两买药,他是绝对不会同意跟人合租的!
他抓起身上的毛毯,冷冷一笑,走进了主屋……
一个时辰后,太阳西斜。
周珣挑着一担子东西,踩着碎金般的夕阳满载而归。
他看了一眼空了的摇椅,顿了一顿,然后直接把生活用品放进西厢房,食材食盐之类的归拢到厨房,随即马不停蹄地开始淘米洗菜切菜洗锅下油……动作娴熟,有条不紊。
落日余晖之下,家家户户的屋脊上开始升起缕缕炊烟,噼里啪啦的炒菜声,还有呼儿唤女的吆喝声,在街巷中回荡着……
不多时,周珣从屋子里搬出一张小桌,放在桂花树下,将炒好的两个菜端上桌,再盛了两大碗白米饭。
“孙先生,谢谢您愿意与我合租,我随便炒了两个菜,若不嫌弃,咱们一起吃吧。”
周珣朝着主屋扬声喊道。
哒哒哒……
竹杖重重敲击地面,小老头一深一浅的摸索着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傲慢。
周珣主动过去扶着小老头在桌旁坐下,然后把一碗白米饭和筷子放在他手里。
“还算懂事。”
小老头却是不客气,直接扒拉着米饭大口吃了起来,夹菜也非常的精准,一点也不像个视障人士。
“这蔬菜炒得太老了,下次炒断生就可以了,还有这个肉,又老又柴,下次记得提前腌制!”
小老头一边毫不留情的抨击周珣的厨艺,一边又吃得飞快,三两下一大碗白米饭就进了他的肚子。
被他喷得一无是处的两个菜,也只剩下一点汤汤水水。
“……”
周珣端着饭碗,无奈地看着狼藉的桌面,他还没有开吃呢?
嗝!
小老头打了个饱嗝,放下干净照人的饭碗,拿起旁边的竹杖,一边起身往主屋走,一边道:“从明天开始,一日三餐也由你负责了。”
“孙先生,规矩里可没有这一条啊。”
周珣冲着小老头的背影喊道。
“那就现在加上!”
“不是,孙先生,我还要去大象武馆学武,白天没有时间回来准备饭菜。”
“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如果你做不到,现在就给我搬出去!”
小老头蛮横无理的说完,进了主屋后反手将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周珣看着主屋紧闭的房门,一脸惆怅。
好在安居坊和武教坊之间相隔并不是很远……
大不了自己辛苦一点吧。
茫茫人海,素不相识的两人却凑在一起,同住一个屋檐之下,这就是一种缘分,况且对方还是一位行动不便的盲人老头,自己多多照顾一下,也无可厚非。
不过,以后还得多炒一个菜啊!
周珣一边想着一边把米饭倒进汤汤水水里,搅拌一下,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主屋里。
孙老头背对着大门,听到屋外少年大口咀嚼吞咽的声音,照例是冷笑一声,迈步走向床榻。
他把竹杖靠床立着,脱掉鞋袜,盘坐在床榻上,五心朝天,呼吸吐纳。
平静的屋子里,隐有风鸣之音。
咳咳……
没过多久,孙老头体内气息突然一乱,一阵猛咳冲口而出。
待咳嗽止住,孙老头的脸上浮现出病态的潮红。
他摸了摸湿滑腥甜的嘴角,脸上怒气冲冲。
“哼,没想到名满江湖自诩正义的霸刀门,竟然会是血煞门的走狗,我还是小看了他们的卑劣无耻……”
咚咚咚……
主屋的门突然被敲响,孙老头倏然抬头,满是白翳的眸子里,有锐利的锋芒在流转。
“孙先生,你没事吧?”
听到门外传来的声音,他身上的杀气顿时散去,又变回了那个淡漠又刁钻的瞎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