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布蒙眼。

银白的月光瞬间消失，整个世界旋即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骤然之间，周珣感觉很不适，本能的伸手想要扯掉黑布，孙老头的竹杖却呼的一下，抽在他的手背上：“不准扯下。”

“嘶！孙老头，你这下手也太狠了吧！”

周珣痛得吸了一口气，甩着手叫道。

虽然眼睛看不到，但是，手背上火辣辣的疼，肯定是红肿了。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给我绑好了，如果让我看到你私自扯下黑布，我也懒得再打你，你自己知道该怎么办！”

孙老头严厉的威胁道。

“……睡觉的时候总可以取下吧？”

周珣摸着刺痛的手背，憋屈道。

“不行！你只要记住，在这个院子里，你就是一个瞎子！”

孙老头不容置喙的说完，便拄着竹杖往主屋走去。

“喂，孙老头，这黑布我得蒙到什么时候？你总不能让我以后一直这样蒙着眼睛生活吧？”

周珣一下子也不知道孙老头是在哪个方向，只好冲着空气喊道。

“我会告诉你什么时候结束。”

随着孙老头话音的落下，周珣听到主屋的门嘎吱嘎吱被推开，然后又砰的一声关上。

显然，孙老头已经进屋了。

周珣蒙着眼睛，无奈的摇了摇头。

独自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等自己慢慢适应了黑布蒙眼，这才摸索着去打水洗脸。

咣当……嘭嘭嘭……

原本轻而易举的事情，对此刻的周珣而言，却是难如登天，他也不知道自己踢飞了多少东西，被绊倒了多少次，终于磕磕碰碰勉强洗漱完。

刚开始周珣的心里特别烦躁，蒙着眼睛处处受限，处处磕碰受伤，什么都做不好，他恨不得马上扯掉黑布。

但，想想还是忍了下来。

这小老头如此倔，他要是真的扯下了黑布，肯定会毫不留情的赶走自己！

而且，做了这么一小会儿盲人，他对孙老头也更加理解了，他尚且受不了，孙老头的世界得有多难，可想而知。

也难怪这老头的脾气古怪！

长期处于黑暗中，又有几人能保持心境的平和，不被黑暗侵蚀？孙老头这般，已经算是温和的了。

周珣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平心静气后，耐着性子一点一点尝试着用听觉，嗅觉和触觉，认真感受周遭的一切事物……

他以前只知道瞎子行动不便，却不知道具体有何不变，现在，他对瞎子的世界，有了一个更清楚更直观的认知。

除了行动上的地狱模式，还有思想上的无限恐惧。

也不知道孙老头这些年是如何过来的！

周珣心中对孙老头更加怜悯了，之前的一点点不忿，也早就没了。

他摸索着回到西厢房，默默脱衣上床，即便睡觉，也没有拿下黑布……

主屋。

孙老头还没有休息。

他一直站在门边，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虽然看不见，但是，通过屋外的声响，他基本上能知道周珣在做什么。

他对周珣没有偷偷取下黑布，很是满意，也更证明了他的决定是对的。

这个少年，不管把他置于何地，他都能做到不慌不忙，不骄不躁的去面对，对于承诺的事情，也不会食言。

品性无可挑剔。

能够在临终前找到一个如此优秀的传承者，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咳咳咳……”

孙老头忽然捂嘴一阵猛咳，腥臭的黑血，从他的指缝喷了出来，本就苍白的脸色，又白了几分，再加上他现在那枯槁的形容，在银白月光的映衬下，还挺瘆人。

“必须得撑到我传下传承！”

孙老头喘着粗气，拄着竹杖爬上床塌，呼吸吐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延缓毒素侵入心脉的速度……

时间如沙漏，静静地流淌。

当当当……

五更时分，天边微亮，晨钟声按时撞响，同时也迎来了今年的夏至节。

周珣也醒转过来。

他睁开眼睛，发现眼前一片黑暗，同时也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蒙住了自己的双眼。

他下意识伸手想要去扯掉蒙眼的黑布，猛然想起了承诺孙老头的事情，本已抓到了黑布的手，在迟疑了两息后，无奈的松开。

双手一番摸索着起床穿衣穿鞋。

周珣自我感觉穿戴整齐，没有纰漏，这才两眼抹黑的慢慢摸向房门，抽掉门闩，立于一侧，将房门拉开。

夏至清晨的空气，特别的清新，尤其是庭院中盛开了满墙的凌霄花，晨风微拂，满院飘香，令人心旷神怡。

周珣深吸了一口，脸上露出一抹笑意，心境也变得平和。

嘎吱……

听到主屋传来的开门声，周珣微微侧首，朝着声音传出的方向微笑着打招呼：“孙老头，晨安。”

“今日夏至，我们的朝食吃凉面吧，如何？”

云国夏至的习俗是祭神祀祖，吃夏至面，放荷灯祈福……

女子之间还会互赠折扇和脂粉等物，折扇用来扇风，散去体热所生的浊气，消夏避伏。

互赠折扇和脂粉，肯定是与周珣无关了。

他不信神，在这个世界也无祖宗，自然也不用祭神祀祖，而放荷灯祈福，需要等到天黑之后。

他又不太喜欢天黑后还在外行走。

吃凉面，自然也就成了他庆祝夏至节的唯一仪式！

“你自己看着办吧。”

孙老头拄着竹杖走到院子的桂花树下，坐在摇椅上，对朝食吃什么，并不是很在意。

一如往常，周珣给孙老头泡了一壶茶。

这已经成了两人数月之间渐渐养成的一种默契和习惯。

只不过，今日周珣是蒙着眼睛，行动不便，双手被烫出了好几个水泡，但他并未心生丝毫怨怼，只是做事更加小心谨慎了。

磕磕绊绊的做完两碗凉面，味道却有些差强人意。

面条半生不熟，咸味也太重。

周珣本以为孙老头会狠狠抨击他，但是，出乎意料，孙老头不但什么也没说，还津津有味的将一大碗凉面吃光了。

如果不是一起拌的面，周珣都要怀疑孙老头吃的那一碗是不是更美味。

咚咚咚……

刚吃完凉面，周珣便听到了敲门声，然后是赵老的大嗓门。

“小周啊，是我，快开门。”

“来了，赵叔。”

周珣大声回了一句，然后跌跌撞撞的往院门方向走去，沿途不小心踢到了石缝，重重的摔了一脚，额头磕破了一层皮，渗出了血珠子。

又花了一点时间，终于摸到了院门的门栓。

呼！

周珣松了一口气，用衣袖轻轻擦了擦额头上火辣辣的伤口，这才抽掉门栓，拉开了院门。

“怎么这么久啊，你在院子里做什么呢？哎？小周，你的眼睛怎么了？”

赵老在门口都等得不耐烦了，院门刚打开就忍不住吐槽了几句，抬头见到周珣的眼睛上蒙着黑布，顿时大惊，话头也陡然一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