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一丝怀疑、冷漠甚至是忌惮的眼神，李子成认真审视着面前的年轻人。

直到此时，他猛的发现，现在的石武，跟之前的他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一开始，石武是个闷葫芦，沉默寡言，只听吩咐，眼神暗淡无光；但现在气质如剑如松，英气逼人，那深邃的眼神像平静的大海，偶尔间，翻涌出滔滔巨浪。

李子成直视着石武的眼睛，缓缓开口道：“昨天在虎派的偷袭，你提前知道了？”

迎着李子成冷漠的眼神，石武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李仲久会搞偷袭。”

“我们北大门派，核心有两个半，丁青哥、您，我算半個，如果偷袭也会针对我们。”

“丁青哥和您的身边都有人，但大嫂，身边没有任何安保力量，所以为了大嫂和侄子的安全，我才找了个借口把大嫂请出家，然后找人盯着这里。”

李子成的眼睛眯起，缓声问道：“你有自己的人？”

石武摇了摇头，嘴里吐出两个字：“东万。”

李子成脑子里显现出杨东万那魁梧似野熊一般的身材，了然般的点了点头，如果是他的话，那对付几个人完全不在话下。

不过...

李子成还是阴沉着脸，看着石武问道：“我还能不能信你？”

石武轻轻叹了一口气，仿佛以为李子成的这句问话搞得心里有些受伤，他缓缓说道：“子成哥，如果我叛变了，如果我和在虎派联手了，那昨天晚上死的不仅仅是丁青哥...”

他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还有你。”

“你们两个死了之后，北大门派自然就是我的。如果我真的有问题，为何留你的性命？”

听到石武的解释，李子成点了点头，沉思良久后，脸上的阴沉才散去，算是接受了石武的说辞。

他脸上带着一丝苦笑，摇着头说道：“石武，我现在...已经不知道还能信任谁了。”

看着他的表情，石武知道，计划的关键节点到了。

现在李子成正处于黑化的边缘，只需要一点推力，他便可以坠入到无尽深渊。

而自己要做到，只是...

他深吸了一口气，对李子成说道：“昨天晚上，丁青哥给我打电话，让我参加跟申理事的谈判，但等我赶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他说了一个很容易被戳破的谎言，但现在已经无所谓了，后天就是理事会，一切都已注定。

石武缓缓说道：“等我到的时候，丁青哥还剩一口气...”

李子成的眼球骤然收缩，猛地开口问道：“大哥跟你说什么了？”

“他让我给你带几句话。”石武想了想，然后继续说道，“丁青哥说，他在办公室的保险柜里，给你留了一个礼物，说等你看到的时候，就明白了。”

“他还说...”

“你可以选择任何你想要的生活，但一定要记住一句话...”

“人的命，只能捏在自己手里。”

李子成只觉得心脏传来一丝尖锐的疼痛，让他一瞬间无法呼吸，眼前有些发黑。

“子成哥，丁青哥死了，我们大家都很难过，但希望您能振奋起来，北大门派现在需要您的领导，丁青哥的仇，也需要报。”

叹了一口气，石武继续表演。

“站在兄弟的立场，如果您想离开，不想再参与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我理解，也支持。”

“但是...”

“如果昨晚在这里发生的事情，又再发生一次，而那时没有我的帮助，彩英大嫂，大侄子，还有您，会发生什么事？”

“好了，子成哥，言尽至此，我先走了，明天是丁青哥的葬礼，还需要您主持，早休息。”

说完，石武深深鞠了一躬，转身离开。

他身后，李子成面无表情的坐在沙发上，如同雕塑。

石武走后很长时间，天色已经变黑，李子成猛然醒过神来，看看了窗外浓墨的黑色和璀璨的灯光，沉默不语走出了房门。

开着车，行驶在路上，车窗摇下，有些凉爽的夜风吹动着李子成的头发。

半个小时后，他到达了金门大厦。

整座高楼一片漆黑，李子成像幽灵一样，出现在了大厦里面，乘着电梯，来到二十九层，很熟悉的，找到了丁青的办公室。

有些清瘦的手掌握在门把手上，李子成推门进入办公室。

房间里一片漆黑，李子成随手在墙上一按，打开了灯。

有些暖黄的灯光照亮了宽敞的办公室，李子成的眼睛下意识一眯，然后视线看向靠在墙上的保险箱。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步走了过去。

站在保险箱前，哒哒哒，熟练的输入密码，滴答一声，保险箱的锁打开了。

李子成从中取出一个文件袋，将里面一叠资料拿了出来。

他看到了自己的照片。

穿着警察制服的照片。

自己的卧底警察资料，这就是丁青留给自己最后的礼物。

“呀，布拉泽，要狠下心来，才能赢到最后，活到最后！”

“布拉泽，等我从大陆回来，在一起喝酒啊！”

以及，还有他托石武留给自己的最后一句话。

“人的命...要捏在自己的手里。”

窗外飘起了小雨，在窗上奏起了舒缓的音乐，然后，雨势渐大，音乐从舒缓转向了高昂。

李子成坐在老板椅上，看着自己的卧底资料，默然无语。

一会后，他随手拿过垃圾桶，从口袋掏出火机，点燃了自己的卧底资料。

火焰快速燃烧，升腾，吞噬了李子成的照片，让它在瞬间，变成了灰白色的灰烬。

站起身，来到窗前，注视着首尔的夜晚。

窗户上倒映出李子成的面容。

......

下午一点，首尔，钟路区，奉恩寺。

几天前，这里举行了石东出的葬礼，而现在，奉恩寺又迎来了一位尊贵的客户——丁青。

“荡...”

浩大清明的钟声再次响起，惊起一片白鸽，自寺庙里腾空，盘旋，回绕。

北大门派的所有人都到齐了。

跟上次葬礼时不同，那次他们只是装样，摆出一副悲痛的样子。但现在，所有人的情绪都是真实的。

愤怒、疯狂、怨恨的火焰在他们的眼神中熊熊燃烧，悲伤、痛苦、失落的潮水在心中一波又一波的翻涌着。

丁青大哥死了，死在了在虎派卑劣的偷袭中，现在...

唯一的目标。

复仇！

他们安静伫立着，他们沉默发誓着。

这时，远处走来了两个人。

走在前方，是新任老大李子成，落后一步，跟在身后，是二把手，石武。

李子成怀抱着丁青的骨灰盒，一脸平静的站在承恩寺的正门前。

一会后，他的喉咙里，发出了类似与野兽嘶吼、悲鸣的呐喊声：“丁青哥！”

“一路走好!”

往生咒再次念起，李子成带头，迈步走进承恩寺，石武等人紧随其后。

来到正殿，将骨灰盒放在香案上，李子成跟石武并肩而立，身后是一排排的北大门派的小弟们。

三鞠躬，送丁青最后一程。

之后，除了在虎派的人，金门集团的中高层依次到来，面色沉痛的向着丁青的遗照行礼鞠躬，又转向李子成和石武，说几句安慰的话。

都是流程，该走就走。

最后来的是张守基，他很知趣，没带上马正民，虽然动手的是李仲久的人，但指挥的是马正民。

真要是把他带来，那就相当于在北大门派的脸上尿尿，这种事当然不能做。

他还想收服北大门派呢。

“李子成理事，请节哀。”张守基和缓的对李子成说道。

然后，他又走到石武面前，深深看了他一眼，才开口说道：“石室长，节哀。”

昨天，马正民告诉他，石武一个人灭了李仲久手下所有人，此刻站在这个杀神面前，不自觉腿有点发软。

同时觉得很奇怪。

刚才看李子成的表情，让他发觉，李子成对前天晚上具体发生了什么，根本不清楚，显然是石武没有告诉他。

石武，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心中有些纳闷，但也没过多考虑，之后的火并，不再有地利，石武必死，考虑一个死人的行为做什么？

还有李子成，也必死无疑。

张守基隐忍到现在，才等到翻盘的机会，怎么可能会老老实实给警察当傀儡呢？

包括马正民，所有对他有威胁的人，都会在明天，解决掉。

他要彻彻底底的掌握金门集团，成为新的首尔地下之王。

眼神中闪过一丝狠辣，向着丁青的遗像再次鞠躬后，张守基离开了承恩寺。

又过了一段时间，承恩寺来了一个女人。

身穿黑色长裙，头戴黑纱，正是大嫂朱晓熙。

身为石东出的女人，前来吊唁集团的二把手，倒也说得过去。但她有些水汪汪的眼神扫过石武时，他知道了这个女人来的目的。

来找刺激的。

石武皱起眉头，轻轻摇了摇头。

出面前，犯，可以，出遗像前，也可以。但丁青的葬礼上，不可以。

这是应有的尊重。

看出石武的认真，朱晓熙心中可惜，但还是遵从了小男人的意志，立刻恢复优雅，跟李子成说了几句安慰的话，便直接离开了。

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除了金门大厦的人，还有在商业上跟丁青有过合作的人，毕竟丁青的表面身份是一位成功的商人，人脉关系非常广。

时间很快的过去，天色慢慢昏暗了下来。

噼里啪啦，首尔下起了雨，雨势渐密，密集的雨声在安静的承恩寺正殿里，回荡着。

等了很长时间，已经不再有吊唁的人前来，就在大家准备结束葬礼的时候，正殿走进来两位男人。

为首一个，身材矮小又健硕，皮肤黝黑，看长相，不像是半岛人。

接着，他的话，证实了这一点。

叽里呱啦一顿鸟语。

这时，在他身后的人，翻译道：“帕西亚先生沉痛悼念丁青先生的离去，并希望两位节哀。”

帕西亚？

亚洲人的脸，西方化的名字？

再仔细看看他的长相，像个黑猴子，石武瞬间明白了他的身份——东南亚来的滚刀肉，丁青的合作伙伴，四目派的首领！

石武立即看向李子成，发现他表情很自如，正在跟翻译说着感谢的话，听内容，跟这个叫帕西亚的显然很熟悉。

四目派的首领没跑了！

石武当即记下了他的名字和长相。

一会后，又听到那翻译说：“帕西亚先生说，我们可以帮你们给丁青报仇，然后继续之前的合作计划。”

合作计划？

李子成的眉头皱了起来，沉思了一会后，对翻译说道：“北大门派的事情，北大门派自己解决。等一切结束后，在商谈合作的事。”

翻译照着李子成的意思翻译给帕西亚听，只见他脸上明显出现了一丝生气的意味，摇了摇头，直接离开了。

石武赶紧说道：“子成哥，我去送一下。”

刚才那人明显生气了，石武去安慰缓和一下，倒也不会让人怀疑。

追上两人，石武对那翻译说道：“刚才子成哥心情有些不好，请帕西亚先生别见怪，合作的事，跟莪谈就好了。”

那翻译愣了一下，然后对帕西亚说了些什么。

帕西亚：“叽里呱啦，霹雳啪嚓。”

说你妈的鸟语呢！

石武心里骂了一句，然后听那翻译说道：“如此倒是很好，但你有权力做决断吗？”

石武笑了笑：“明天帕西亚先生就知道我有没有权力了，这是我的电话...”

石武递过去自己的名片。

“帕西亚先生随时可以联系我。”

说完，他便转身，回到了正殿里。

帕西亚眯起眼，盯着石武的背影看了一会，然后嘴角勾起一丝笑容，带着翻译离开了。

雨越下越大，承恩寺很久没再有人来吊唁，丁青的葬礼，已经结束。

撑着伞，站在李子成身边，两人并肩走出正殿，来到大院内，这里已经搭起了许多棚子，棚子下放着长桌，桌上摆着各类吃食。

俗称吃席。

李子成眼神扫过一圈，然后注视着某个地方。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四个穿着花里胡哨衬衣的男子，正坐在桌前，吃的狼吞虎咽。

“西八！首尔吃席也这么香呐，老子以后要天天吃席！”胖头鱼嘴里塞的满满的，吃的相当过瘾。

“二哥，你他妈肉给我留点！”长杆一把抓住胖头鱼的手，瞪着眼骂道。

俩人掰腕子的功夫，野狗筷如闪电，嗖嗖嗖，把肥嫩的大肉块全塞到了自己的嘴里。

“注意点素质！干嘛呢！”木墩啪啪啪，一个给了一记耳光，“丢人现眼的玩意！”

骂骂咧咧说完，他起身，从其他桌上，端过来一整盘肉。

就这功夫，他的眼神，跟李子成的眼神对上了。木墩立即恢复了严肃的表情，看着李子成，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李子成也轻轻点头，然后大踏步离开了承恩寺。

刚坐上车，石武还没发动汽车，就听到李子成的手机响了，隔着后视镜，石武看到李子成的神色很平静，没有任何异常。

“说。”李子成接起来，嘴里轻轻吐出一个字。

“好的。”说完，他便挂断了电话。

接着，李子成看着后视镜，对石武笑道：“我还有点事，你先回去休息吧。”

看来是姜科长的电话。

而看李子成现在的态度，想必他已经踏上那条他注定的道路了。

石武点头：“好的，子成哥。”

.......

从承恩寺离开，李子成再次来到废弃的钓鱼馆，撑着伞，漫步推门而入。

刚一现身，远处的小凳子上，姜科长便直接开口说道：“阿一古，让我们的副会长大人，冒着雨来到这么肮脏的地方，真是有点不好意思了。”

李子成走过来，蹲下身子，看着脏污的水池，没有说话。

只听姜科长面无表情的继续说道：“等明天的理事会结束后，你就成为副会长了，那时候你接触的资料非常全面，抓紧整理一份金门集团所有理事的个人资料，尤其是张守基的犯罪证据...”

“新的秘密基地设立好后，我会通知你，到时候你把资料传到硬盘上，后续还有其他的事情由新的接头人和你对接。”

看了一眼沉默无语的李子成，姜科长沉声继续说道：“李子成，不要多想，什么都没有改变，也不要忘了你的身份。”

“在有人接替我的职位之前，一切照旧。”

“别忘了，你是个警察。”

听完姜科长的话后，李子成站起身来，离开了钓鱼馆。从始至终，他没有说一句话。

......

同一时间，马帮据点。

马正民看了看围着自己坐成一圈的几位：孔民赫、周在中、千智泰...

没错，千智泰这货，自己找上门来了，求庇护。

当然，他是石武安排过去的。

作为内鬼。

马正民幽幽开口说道：“明天的理事会就是过场，张守基一定会成为会长，在这之后，我会让他合并马帮，到时候我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成为集团的理事...”

“然后，”马正民笑着推了推眼镜框，“把这个老东西做掉，我做会长，在座的各位，都是理事。”

“愿为马会长效命！”

千智泰喊的最大声。

......

张守基家中。

桌上的茶水正在散发着清淡的香气，张守基端起来，轻轻抿了一口，笑道：“明天，就是你登台的时刻了。”

坐在他对面的年轻男人，沉着的点了点头。

“好的，叔。”

这位年轻人，就是张守基藏起来的底牌——汉金物流，张敏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