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钱家家主所言,又是另一个版本的故事了。
在其口中,钱家祖上本是三河之地良家子,机缘巧合之下觅得仙缘,成了一名炼气期的散修。当是时,正值北方关河领妖族入侵,钱家老祖便动身北上,试图觅得一丝机缘,突破筑基。
对于散修,特别是境界低的散修来说,修真界一点都不美好,甚至称得上残酷。大部分势力都只在乎自己人,宗门只信任从零开始培养的弟子,家族更是只会相信有血脉联系的亲人。散修对于这些势力来说只能算是剥削的对象,即使因为实力或是做出一些贡献,成为了所谓的“客卿”,这种关系也不会发生什么改变,外人终究是外人。
在这种情况下,一些相对不那么重视内外之别的势力就成了这些散修的首选。但这些势力大多只会招收能力出众的散修,比如出身海外,将生意做得誉满九州的“无涯阁”,想要成为其中的一员,就必须在修真百艺的某一方面有着一技之长。
但问题在于,一般的散修哪来的资源培养技艺呢?
无涯阁的办法是明码标价,提供专业技术的培训,要价嘛,也不算离谱,付不起的话还可以延后付款,等学会了再给无涯阁打工还钱,人家也不怕你赖账。
一般来说,炼丹制符之类的技术,学会了之后打工十年就能还清债务,整体上也算不上亏。但你要是学不会嘛……
那就只能字面意义上的卖身了。
所以,选择这一条路的散修也实在算不上多,毕竟大部分人都没自信有这个天赋学会技术,而要是学不会,那就是万劫不复了。钱家老祖显然也是这种人,所以,他宁愿与异族厮杀也不会考虑这条路。
这对黎谦显然是不可理解的,毕竟在他眼里,性命才是排在第一的要务。他更愿意窝在宗门里而不是在外面厮杀,即使是此番外出也是确保此行没什么危险才来的。
但显然大部分散修不这么看,这其中就牵扯到了关于试错成本的问题。对于宗门弟子来说,他们有相对完善的上升渠道,没必要太过冒险,反观散修,只要冒险能够获得的机缘足够大,哪怕是一片火海,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跳入。
“当年我家老祖便是因为寿元已过大半还未筑基,不甘之下才北上关河领抗妖……”
关河领。
位于云州之北,乃是接壤北方妖庭的最前线。
说是一领,但实际上因为连年血战,关河领根本没办法像其他地方一样安稳发展。这里所能获得的唯一一种资源,便是妖兽了。
当然,也包括入侵的妖族。
事实上,黎谦也差不多也知道钱家老祖参与的那次战争是什么时候了。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应当是距今两百年左右的“上章之乱”,妖庭连破四道防线,人族四名元婴上人战死,数万修士罹难,直到倒数第三道的“柔兆防线”才堪堪守住。自那之后,只剩三道防线的关河领元气大伤,再也无力反击。
没记错的话,这次入侵里,归灵剑宗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元婴修士一死一伤。
不同于以往的有来有回,这次人族一方是绝对的输家,钱家老祖试图捞些好处的想法注定要落空了。
“到了关河领,我家老祖方才知道,前线远没有传闻的那么美好。几年下来,虽说老祖确实突破了筑基,但也因为多年血战落下的病根寿元折半,无缘金丹……”
果然。战争虽然是发财的好机会,却也是赢家通吃的舞台。黎谦本以为故事就到此为止了,却没想到那钱家家主话锋一转。
“虽说没什么收获,但我家老祖却带回了一个婢女,也就是您所说的狐妖。”
“那之后,我家老祖便在河归领安顿了下来。在生命的最后几年,他一直尝试着让婢女生下孩子,甚至……甚至不惜留下祖训,让后代与其生子。”
虽说钱家家主所言已经超出了伦理,但黎谦反而没在意这点,他关注的是另一件事。
“两百年?”
“妖族寿命不一,虽说有长寿之种,但狐妖寿命却是与人族相仿,甚至还要略低。”
“能活两百年,这狐妖岂不是紫府……不对,妖族修炼中没有和紫府对应的境界。”
“也就是说,这狐妖起码相当于人族的金丹期?!”
妖族境界,启灵、化形、妖丹、凝魄,分别对应了人族修士的炼气、筑基、金丹和元婴。
也就是说……这个平平无奇的妖女,竟然是个妖丹小能?
黎谦瞬间被这一推算震惊了,不只是他,思维活络的陈维广与侯岂语同样意识到了这一点。与他们不同的是,柳弘才反而在关注另一方面。
“两百年过去了,这钱家怎么说也传了八九代吧?啧啧,还真是狐妖恒久远,一只永流传啊……”
抛开脑洞清奇的柳弘才,三人还同时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要是这狐妖恢复了境界,自己岂不是根本打不过对方?
“我家老祖确实传下来了一门专门控制其的血脉秘术,只要身怀钱家血脉就能修炼。这门秘术不仅能压制受控者的修为,并且只要能令其怀孕,生下来的孩子就能吸收其修为,获得绝顶资质……”
钱家家主的声音越说越小,但在场几乎每个人都听见的他的声音。这下,众人全都知道了这狐女的打算,对方也不再掩饰,流露出了痛苦与愤恨的神情。
“你们人族惯是如此,甜言蜜语,欺软怕硬,口惠而实不至。昔日诓骗我妖族,致我妖族沦落南北,今日又欺我无力,辱我身躯……”
黎谦知道,对方此刻已无修为在身,言语间并不能附上法力。但又不知为何,在对方平淡的诉说下,黎谦又感受到一丝愧然。
“你虽为异族,致我山河沦落,但受此屈辱,也实为不幸。今日,我便送你上路,也算为此事划上一个了断。”
最后,依然是陈维广站了出来,给了对方一个还算体面的结局。
“山河沦落?呵,要杀便杀,用上这般虚伪的话术,还想为自己求个心安不成?”
对方发出了无情地嗤笑。
没有人回应。
在生命的最后,她难得的平静了下来,唱了一首曲子。
这是黎谦第一次听到如此凄凉的歌咏。
“失我关河地,令我妇女无颜色;失我两界山,使我六畜不蕃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