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格兰的,昨晚又死了几个?”
一排汉子蹲在墙根,人手俩馍馍,边吃边唠嗑。
“闹不清了么……光听呢军头喊都喊了俩,指不定有谁死了连个声响都没有么。”
一个老汉吃完左手的馍馍,喘了口气熟稔地答道,又开始就着水吞咽右手的。
倒不是他嚼不动,只是和着水一块下肚更顶事儿。
而且干吃馍馍还容易四处喷,呢不是浪费粮食么?
按理来说焚尸匠这种活哪怕是给流民干的,也不会挑这些老弱病残,但偏偏有些讲究更在气力之上。
这些偏门行当,见不得光或者说跟见不得光的东西打交道的行业,一般人做不来除了心里有坎,更多的是真的不行。
简单来说就是命硬不硬,能不能扛住事儿。
天残地缺,有时候并不是人的问题,而是某些东西的问题。
这些常人眼中的缺点,有时候反而能为他们带来便利。
就比如这些阴门行当。
至于鳏寡孤独,这些后天中的苦难,也算是因祸得福,有了些许便利。
李长生被旁边的癞汉用胳膊肘杵了杵,问道:“刨粪后生,你不是丙三的了?昨晚丙四咋咧么?”
“忘求咧!”
虽然心里有数,但李长生并没有说些什么的打算。
因为人设很重要,而原主留下的人设也很简单实用。
没脑子的呆傻痴儿。
这对李长生来说是很好的伪装,不必担心露出马脚。
而且谁会跟一个傻子计较呢?谁会将一个傻子放在心上呢?
这对他的苟命大业无疑是很好的助力。
就是偶尔或主动或被动地想起原主“一战成名”的事迹,有些反胃想呕。
虽然知道那些大粪不是他李长生吃的,也没吃多少。
但一想到这具身体曾经吞咽过,消化过,重吸收过。
本就难以下咽的馍馍就更艰涩了几分。
待焚尸匠们手中的馍馍吃得差不多了,义庄主事与看管军官也是联袂而来。
“甲一,张麻子!”
“在呢,官爷。”
义庄主事拿着面锈迹斑斑的铜镜,在张麻子脸前晃了晃,见无异常也是接着说道:“喏!昨日工钱,焚尸匠不得积财,你也是老人了不用我多说了吧?”
张麻子赔笑接过铜板,也是连忙答道:“那是,那是!”
“甲二缺人,尽快招录!”
……
向前凑凑,铜镜里青年的脸熟悉而又陌生。
姓薛名忠高的义庄主事,有些嫌弃地向后退,甩过一串铜钱来打趣道:“李丙三!想起自己的名字没?”
傻咧着嘴,李长生也是收起铜板笑着回道:“想起来咧!李长生!我叫李长生!”
诧异地打量一下,薛忠高差点以为李长生被替了皮。
“薛爷!咋咧?”
得,还是那个傻子。
摇摇头,薛忠高带着偷笑的小弟,继续发着钱。
焚尸匠这差事还算不错,白天基本全是自由活动,只要入夜前归来,没人管你去了哪里,去干了什么。
揣着十个铜板,李长生新奇地走在街上。
十个铜板能买来十张饼,或者二十来个大小不一的杂面馍馍,算是这个世界最基础的货币了。
大饼和杂面馍馍看起来都算不上好。
以李长生这被各大菜系养刁了的眼光来看,属实是有些难以下咽。
不过也算是溯源回本了,正好原身的口鼻残疾,这些干粮李长生虽然看起来毫无食欲,但吃起来倒不觉有啥,为了活命罢了。
吃东西最初的目的便是活下去,这十个铜板换来的粮食,足够一个三口之家满足一天的生存需求。
所以焚尸匠这日结的工资,并不算低。
当然,也攒不下什么钱来。
一是焚尸匠这行当,约定俗成的规矩便是积财招灾,他们这种人的命格承不住财运,所以有钱就得赶紧花掉。
二是人世间最悲哀的事情就是人死了,钱没花了。
自己小命都朝不保夕,存钱多半只会便宜别人,还不如早日消遣了算逑。
初来乍到的李长生并没有什么标新立异的打算。
将还没捂热乎的铜板换成最顶饿的干粮,他边吃边朝着官府的方向走去。
倒也不必担心吃食被抢,他这身跟流民差不多的装扮,却还能吃得起粮食,路人一看便知是做些什么的。
无非是吃公家饭的二皮匠、捞尸人、焚尸匠之类的阴门。
焚尸匠可以被尸体扑死,可以被殃气毒死,但偏偏不能为人所害,否则必会横遭灾祸。
二皮匠等职业也有差不多的说法。
也算是天道轮回一点小小的补偿,阴门行当一个隐性的好处吧。
当然,也没什么人会加害这些无亲无故又晦气的下贱人。
就算是饿极的乞儿狗帮,也难得有“高人一等”的自觉,骄傲地避开这些晦气玩意儿。
嚼着干涩馍馍,李长生看似憨傻,实则专心地听着官府人员宣读每日告示。
没办法,当前识字的太少,官府也不敢只管张贴,糊弄了事。到时候又有人因此而死,那才是大麻烦。
西山的小煤场又失踪了几个矿工,劝市民非必要不要前去;东山那片林子又出了几个妖魔食人,劝市民非必要不要前去……
总之李长生从头听到尾,总觉得睡一觉起来太原城都要被妖魔打下来了!
不过他倒也清楚,这些祸害虽然吓人,也确实害了不少人命,但比起太原府这庞大的人口基数来说,远远谈不上伤筋动骨。
这不,街面飞驰而过的一队锦衣缇骑,看样子便是往东边儿去的。
那一身的煞气,算是李长生第一次见识到这个世界的武道强者吧。
吃吃逛逛,日头渐升。
秋老虎又要趁白日发威了。
李长生也是回到专属小破屋,强迫自己睡上一会儿,来迎接今晚的正式入门考核。
将板车推进屋子,身后传来上锁声。
望着安详的尸体,李长生忐忑中带着兴奋,还有不可避免的惧意。
不过既然焚尸能有奖赏,哪怕是些邪门东西,只要能帮自己活下去,那这份工作他就要干到底!
将客户“请”进炉子后,风箱扯动,烈火汹涌。
还残留着水分与油脂的遗体,便开始了或大或小的爆裂与崩解。
原主是有些呆傻,但并不代表他记不住东西,只是大脑无法正常处理与反馈而已。
有些常识与知识,其实义庄都有讲,毕竟焚尸匠能多用几天是几天,再去招麻烦的也是这些当官的。
只是原主虽记得,可脑子却转不过来,下意识地便好奇地凑过去了。
那团将他害死的烟气,其实名为殃气。
是死者积郁胸中的最后一口气,泄出时,若是不慎闻到,轻者大病,重者殒命。
虽然原主是个青壮汉子,之前也不缺干活锻炼。
但流民生活还是太过伤人根基,以至于被殃气一袭,便一命呜呼了。
李长生自然不呆不傻,早已抱着铁锹远远避开了。
那颗人心丹,其效用是肉眼可见的强大,十枚大钱换来的粮食,都填不饱他的肚皮。
虽然原料很……
但这操蛋世界就是这样,既然不想死,那就得好好适应。
在李长生警惕的目光里,尸体嘴巴微张,一口污浊黑绿的殃气喷吐出来。
而且随着殃气的喷吐,那具模样可怖的尸骸,竟开始了不自然地抖动!
心中大惊失色,李长生下意识地想要逃跑!
可一想到被紧锁的大门,看着炉中抖动幅度愈发强烈的尸体,他狠狠心豁出去了!
将单薄的上衣脱下,沾上水后系在脸上,李长生操起铁锹便冲了上去!
他没什么对付尸变的手段,唯一能借助的,便是这五行至阳的火。
若是被这变尸翻下了炉灶,他并不觉得一个人心丹就能让自己打过这种怪物!
本已向外挣动不少的尸骸,被锹头抵住,狠狠往里推了一把。
李长生胆战心惊但又十分狠厉地不停挥锹,或推或按,在大火里翻炒着,对抗着,同时还要提防着消而未散的殃气。
期间外面还传来几声惨叫,也是让李长生咬咬牙持续发力,不敢有丝毫懈怠。
好在这殃气也是能被炉火焚烧,虽然留存了一段时间,但总归还是被烧尽了。
没了殃气威胁,李长生也是逐渐适应了这种工作,此刻正一手持锹一手持瓢,顶着灼痛热意将火油泼在尸骸上。
一时间火苗乱窜,威势大涨,连其中的尸骨都看不清了。
好在李长生也是能从铁锹上传来的力度来感受敌人的血条。
僵持一会儿后,在铁锹都烧得有些烫手时,炉膛里的那位爷终于是消停了。
抽出烧得有些泛红的铁锹,李长生呲着牙扔到一边,也是扯过地上的长锤来防身。
焚尸匠有三宝:火钳、长锤、铁锹。
都是为了服务客户而配备的工具。
火钳请人入炉,长锤帮人活络筋骨,铁锹送人入桶。
这三样物件连一向抠搜的官府义庄都不敢耍花样,质量绝对够硬,不是什么糊弄人的劣质产品。
万一没处理好,起尸了,除了焚尸匠当属他们遭殃。
而由于工作性质的特殊,绝大多数焚尸匠还没他们的工具工龄长。
一顿敲敲打打,将尸骸敲碎成小段,待其也烧成骨灰粉末,脑海中水墨画卷徐徐展开,李长生终于熬过了此劫。
走马灯跑完,神秘存在再次送来了奖励。
“生死劫命自有天数定,功过是非却待看客评。”
“奖:《五心轮法》”
功法类的给予却是不同,闪过介绍信息后便直接化作信息洪流,涌入了李长生的脑海中。
而回过神来的他却是恶寒不已。
不是因为这神鬼莫测的手段,而是那名为《五心轮法》的法门。
看上去很一般,修行起来也很简单。
取新鲜心脏,以秘药煎服,每喝一次便修成一层,修至五层,功法即成大圆满。
那枚人心丹显然可以当做一次,因为李长生发现他的《五心轮法》已修出第一层。
充沛的气血奔行在他体内,那种飞跃般的提升令人如痴如醉!
也正是效果如此之好,才令他越想越害怕,越想越恶寒。
这门功法,字里行间都很正常,除了主药。
即便自己是以人心丹抵过,但人心丹的主料,同样是新鲜人心。
“迅哥儿说得还真没错啊……”
李长生叹了口气,望着跳动的火焰怔怔出神,“吃人,果然是个永恒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