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姐,你说芸香那病?”
唇红齿白,身材修长的年轻后生,面带忧色地问道。
弓着腰帮身前的女人捏着肩膀,虽然仅搁着一层轻薄的布料,却不敢有丝毫冒犯的想法。
虽抹有脂粉,可眼角与额头的纹路还是遮掩不住年华的逝去。
年岁约莫四十多的红姐,丰韵犹饶,风姿犹饶。
在当上这一片的话事人后,也就不用自己亲身上阵,有闲钱余力给自己保养了。
此时听闻年轻男子的忧虑,片刻后也是说道:“她找过大夫,事后宋河也告知我了,不是花柳病。”
闻言男子灵机一动,也是起了心思,“她家的情况您也清楚,她男人是个滥赌鬼,芸香长的嘛也是难得秀气。那咱们是不是帮她一把,再借机敲打一下,日后也就顺理成章收了。”
“再说了,她私自接客现在还惹了病,要是人人都这样,那咱们这生意岂不是……”
秀眉微皱。
红姐犹豫了一下,还是叹了口气,淡漠地说道:“算了,她本是想正常生活的女子,难得还是在瓦窑巷这种地方,就别糟践她了。”
“还有,什么叫咱们?”
站起身来,红姐明明比男子还矮一头,气势却节节攀升。
清秀的年轻男子猛然惊觉口误,有些颤抖地想要认错。
却听红姐厌恶地说道:“从明天起,你去负责赵家大妇,我这儿不用你伺候了。”
男子面色灰败,却丝毫不敢求饶,连忙快步离开,不敢再耽搁红姐的时辰。
门外候着一位灰衣汉子,靠着墙闭目养神,屋内的所有声响他一清二楚,却不发一言,不置一评。
还有几名各有千秋的年轻后生排着队等候,不过表情并不惊慌忐忑。
相反,见前辈灰溜溜地离开,眼神中充斥着兴奋与激动的神采,恨不得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原因无他。
任何行业,都想往上爬。
红姐掌握着大量的资源与渠道,只要伺候好了她,呆的时间越久,讨其欢心的时间越长,最后赏赐下来的好处也就越多。
别看这小子灰头土脸,跟打了败仗死了爹妈似的,拿了红姐的资源把人伺候好了,一辈子衣食无忧那是绝对没问题的!
在这个年代,这是个什么概念?
袁达感受着夜风吹拂,体内澎湃的气血如潮般起落不休,循环不止。
身为二流武夫,他的实力放眼整个太原府都能排的上号。
一流高手哪有那么容易见到?
而且哪有那么多一流高手可供招募?
人都是有师门传承,或是出身军伍与隐秘结社的!
就算是天资奇绝的野修,没有底蕴或实力震慑,真觉得人家干不出杀人越货的举动啊?
再说了,供奉一名一流高手的耗费,有几个人掏得起?
斥巨资将其请来,出手一次,还不能是分生死的那种!
都得是有头有脸,有关系的世家与豪族才能办得到的事。
家宅与组织里能有一位二流境界的高人坐镇,安稳一点的,基本不会有任何问题。
是任何。
官府与其他人都会给个面子,若是有仇家,也得掂量掂量。
而袁达效忠于红姐,自然不是贪图其美貌。
很烂俗的桥段,
袁达早年间被仇家追杀,身受重伤且饥寒交迫,倒在了巷弄里。
彼时刚开始卖身的红姐,拿卖身钱葬了父母后遇到了袁达,用剩下的钱救了这人一命。
不光是买药买吃食,还将其带回了家。
“冻死人”,在北方的冬天并不是形容词。
红姐若是没管袁达,第二天真会多一具僵死的尸体。
没人晓得为何袁达拒绝了所有的重金聘请,只沉默地守在瓦窑乡这穷苦地方,就像他们想不到一个窑姐会拿钱救人。
红姐赶过他,他没走。
不过自从他来了,红姐也就没接过客了。
不知是她不愿了,还是客人们都不敢了。
总之这瓦窑乡里,自此以后多了个规矩。
出了巷子,打生打死随便,但在这瓦窑巷里,都安分点,别搞出大动静。
一个鱼龙混杂,底层人员盘踞流动的区域,犯罪率与混乱度竟直线下降,成了西山这边最安分守己的地区。
其中有红姐的经营手段,也有袁达那对碎人无数的老拳。
世道就是这样,奇奇怪怪但还挺有趣的。
只是抱着胳膊的袁达不知道,重新闭眼享受揉捏的红姐也不知道,有道黑影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又安静地融入地面离去。
李长生的“万民烟火图”,已经勾勒了不少人物。
之前烧过不少送来的“外快”,都是附近的人家,所以李长生对西山这低界的熟稔程度,足以让土生土长的老太原人汗颜!
因为生活得再久,那也只是一个人。
虽然焚尸还称不上海量,但多少会有重叠的信息与记忆,这些资料,李长生都可以信手拈来。
这就是他行走江湖的无形臂助。
甚至太原府之外的一些地界与情况,他都有所了解。
行万里路,以另一种方法变相进行着。
红姐在李长生的绘卷里,是个很复杂的角色,包括她的“守护骑士”袁达。
这俩人很奇怪,所以李长生在潜入瓦窑巷后,先来探查的也正是他俩。
按理来说,能掌管这种灯红酒绿场所的老板娘,心狠手辣剥削姑娘都是家常便饭,得了病或死了人能出点钱都算是剩点良心。
被称为老鸨婆,遭众人唾骂不是没原因。
当然,一些文人骚客骂她们,多半是想白嫖,但又没风流大才子那本事,被人大棒伺候打出门来,只能抱团暗戳戳地骂两声解解气。
眼下虽只听了一小段,但李长生却很是吃惊。
看来红姐的声名没那么狼藉,除了袁达的威慑,其自身的讲究还是有说法的呀!
摇身一变,一个身材矮壮,模样普通的中年人走出了暗巷,走进了有些热闹的街巷里。
无论白天还是黑夜,只要有客人,就有姑娘接客。
很多并不是专业人士,只是为了补贴家用,闭眼忍忍,赚俩铜板而已。
西山这边的男丁,大多都在矿上找个活干。
尤其是临近冬天,其他活计不好做,而矿工一直缺人啊!
一天下来二十个铜板,虽然每天都得死点人,但没钱比死人恐怖。
手里一个铜板都掏不出来,那死法就多了去了。
更何况有时候管事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矿工们下工时还能偷摸揣两块煤在怀里带回家。
街道上掉落的那些煤渣,不顶烧,要是能有两块正儿八经的煤块,省着点,忍着点,一天的取暖也就能维持过去了。
有多少人家买不起煤,只能硬捱。
多少女人为了多赚俩钱,只能尽量打扮得精致点,去门口坐着,忐忑地等着。
一路走来,李长生终于停住了脚步。
这扇木门很旧,上面的门神都已褪色,面容造型模糊不清,外面没上锁,里面也没插上门闩,轻轻一推就能走入。
而李长生也确实这般做了。
因为这里,正是那名为云香的女子的住处。
那门《万瘟病疫法》,正是从云香的一位“客户”那儿烧出来的。
在亲热完的当晚,他就横死归途,被人送去了义庄。
当时的李长生身具修为,而且事后还学会了《万瘟病疫法》,自然不惧。
在暗中观察了周围人等后,实在不确定是否传染,潜伏期有无的他,一番思索后还是决定出手。
可能存在的传染疫病,在这个时代比刀兵之灾还恐怖。
虽说死的人越多,李长生的“客户”也就越多,而且这又不是他害死的,烧起来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但他还是来了。
理由嘛,也蛮多的。
什么防止疫病扩散出来,威胁到自身啊;在风波愈演愈烈的时候,提前扫清周围的潜在威胁啊;担心张麻子花儿姐等人横遭不测啊……
但其实也不需要多纠结。
总有些事,有没有理由都会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