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允初走出院门时,正好见到刚才找来的老妪,挑着两筐东西晃晃悠悠地走来。
老妪见是允初,忙说道:“没有人看见我,不打紧的。”
赵允初正午时分出城,一支二百多人的部队正在城外整装待发,他向队长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翟青事先可能已经关照过了,那位队长十分客气地让他入列。
此时已是宝元二年六月。
赵允初又去流浪了。
他随着一支西夏军离开城池后,向东行走,又穿过大沙漠,终于来到了想往已久的西夏都城兴庆。
兴庆毕竟是西夏的都城,它与赵允初已经到过的凉州大不相同。
离兴庆城不远就是沙漠地带,但是兴庆却是一座处在树木繁多的平原上的都城。
虽然比起东京城是小巫见大巫,但在这西北之地,有这么一座城池就很是奇迹了。
城西边贺兰山遥遥可见,城东大约三十里处,就是黄河。兴庆城的周围河流纵横,沟渠如网,土地肥沃,庄稼茂盛。
兴庆城有六个城门,城内店铺鳞次栉比,街道宽敞整齐。
赵允初刚进兴庆城时大为吃惊,街道两旁的招牌和匾额等皆是用西夏文字写成的,这种奇妙文字的泛滥使他真正感到自己是来到了异国他邦。
“这就是我要学习的西夏文?方方正正的,横平竖直,大体和汉字一样,但就不是汉字!”
他从一个看似汉人的小商贩处才得知,汉字在这里是禁止使用的,这所谓的西夏朝廷正在强迫推广使用近年来创造的本国文字。
其实不仅在文字方面,服装、化妆、甚至连见面打招呼,都一改以往流行的汉族风俗,而推崇本民族自己的习惯。
“看来真是雄才大略。”赵允初开始对李元昊有些敬佩之意了。
从这些方面来看,它表现出一种正在逐渐强盛起来的民族的矜持和自豪。
虽然给人某种滑稽的感觉,但却并不是可以一笑了之的。
赵允初一边在大街上徜徉,一边观察着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他觉得西夏民族是一个混合体,有的人精悍,有的人凶暴,有的人愚昧无知,又有的人自视不凡。
西夏国的国策是以军事为中心而制定出来的,但其内政诸务几乎全盘仿效宋朝,亦由政府各级衙门一应署理。
“请问珈蓝寺院怎么走?”赵允初向路人打听学舍的具体位置。
但是大街上大都是西夏人,假装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即使听懂了,也不会搭理他。
“你这小孩怎么会说汉语?”一名老者没有这个顾忌,从后面走上来问道。
赵允初转身一看,原来是个老学究,正在费劲地向前走着。
允初看他应该是汉人,便说明了自己的身份。
老者点点头,把允初拉近了,低声说道:“原来如此。那就跟我走吧。说实话,我就是你们的教习。现在这兴庆府里,汉人最多不过百人,都是西夏人眼中的异类了。
我这个岁数便不想别的了,你这么年轻,还是想办法逃走吧。千万别留在这里或者回到你来的地方,马上就要打仗了。保命要紧!”
赵允初知道老者所说都是肺腑之言,便点头拜谢。
“前些日子,大宋仁宗皇帝赵祯已经下诏削去赵元昊官爵,除属籍,揭榜于边,并悬赏能斩杀李元昊者,就被封为定难节度使。”
“定难军节度使?”赵允初听到这几个字,便突然想到了那个在遥远地方等待他的小姑娘,她就是之前定难军节度使的女儿。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但这些勇夫很可能都是刀下之鬼。
不一会儿,就到了寺院。
与宋朝的国子监不同的是,学舍中并无学子,只有从各部队派来学习西夏文字的三十余名士兵。
除赵允初之外,其他的都是年青的西夏人。学舍中西夏文的教习却都是汉人,共有十余名。
好长时间没有与这么多的汉人在一起生活了,所以赵允初在寺中感受到一种亲切。
教习知道他原本是个老实的读书人,就为他安排了一个特别的任务:每日帮助教习们编纂准备颁发给学员们的小册子,给小册子中较为生僻一点的汉字加注解。
整个城池看不出太多生机,特别是在这学舍之中,更是死气沉沉。大家都知道将要发生什么,自己的命运又是什么。
看来,宋夏战争一触即发了。
赵允初心想,大宋朝廷对于他的死活,现在可能已经不太关心了,毕竟都过去了半年多。
自己现在从这里逃出去到大宋地域,好像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况自己还有惦记的人。
时正值夏季,西北沙漠里吹来的风使得天气酷热,细细的黄沙越过城墙,落到城内大街小巷的地上。
风沙厉害时,白天像夜晚一样黑暗。而不起风时,又时常有雷雨。
日子就这样平淡地过着。
这倒是不难。想当初,自己这身体在荆王府里,一呆就是十几年,面对的就是孤灯黄卷。
从这一年的夏天开始,赵允初将全部的精力都花在了学习西夏文上。
他在后世写毕业论文都没有这么用功,没想到穿越过来倒是做足了功课。
他也很是惊讶于自己的毅力。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皮肤,空乏其身,行佛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赵允初只能自己安慰自己。
由于心存希望,赵允初出奇地坐得住。
不过,他也懂得劳逸结合,一张一弛。
自己骑马射箭的本领不但没有生疏,反而有了长进。
他奉命编一本西夏文和汉字的对照表,这是一件十分劳神的差事,而且旷日持久。
但是不知怎的,他却感到很有兴趣。
自从开始制作西夏文字与汉字的对照表以来,殚精竭虑,经常夜以继日。
他在闲暇之余,对西夏国的这段历史也知晓了不少。他认为自己的这些努力,肯定会在不久的将来用得上。
因为,他心中除了那段儿女私情,还有就是他一直想干点大事。
天下大事必作于细,他要一点一滴积累。
时间过得飞快,暑往寒来,直至这年秋末,赵允初终于完成了对照表的制定。
望着这对照表,老教习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对着赵允初语重心长地说道:“你是我见过的最认真、最用心的学徒,我将保举你...”
“先生,千万别!”还没等到老教习说完,赵允初打断了他的话。
老教习很是觉得不爽,也很是惊讶,为什么赵允初会打断他的话。
“先生,我还是想回去。我不想成为叛徒。”
“叛徒,你是指谁?”老教习不知道这允初到底在想什么。
“我是指那两名助李元昊成就这番事业的落魄书生!”赵允初愤愤说道。
“张元?吴昊?”老教习捻着胡须,顺口说出了这两个人的名字。
老教习所说的张元和吴昊,都是华州人士,原本打算通过科举显身立名,谋个一官半职,结果屡屡铩羽折戟,始终未能如愿以偿。于是另辟蹊径。
正所谓时势造英雄,两位书生深谙此理,当初听说党项人不怎么老实,便一路向西寻求真正的归宿。为了刷存在感,直奔李元昊的名讳而去,改成了现在的名字。
果然被逮到李元昊的面前问罪。俗话说得好,瞌睡来了遇到枕头。李元昊一门心思谋反宋,上天就给他送来了这两位“有识之士”。
李元昊对两位尊宠有加,两人也是承蒙李元昊的再造之恩,殚精竭虑地为其出谋划策。什么中书省、枢密院、三司、御史台等等国家机构,也是这两位效仿中原王朝建立的。
不过,李元昊设了蕃、汉两个官僚系统。蕃官系统职号有:宁令、漠宁令、丁卢、丁弩、素贵、祖儒、吕则、枢铭。这个官职不容任何外族人插手,纯种党项才能担任。
汉官系统基本上是照搬宋朝的官制内容。为百官定朝服,以别等级,文官戴噗头,穿靴执笏,穿紫衣,绯衣,基本为宋朝的样式。武官按等级戴镂金、镂银和黑漆冠,穿紫衣,系涂金的银束带。民庶衣青绿,以别贵贱。
令赵允初上头的西夏文也是这两位帮助鼓捣出来的,这张元更是成为现在西夏的相国。
他一直主张西夏出兵南取关中之地,再东联契丹,窥视河北。
“就是他俩!”赵允初恨不能在杀掉李元昊之前,先秘密干掉这两位数典忘祖的汉奸。
“那你打算今后怎么办?去哪儿?”老教习追问道,他觉得赵允初是个可造之材,如果年纪轻轻死于战乱,实在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