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楼毅没有回应她,此女倒也不意外,眼中媚态更浓了。
“唉,这般等着,也不知叔叔何时将我讨要了去,更不知何年能入得仙道门墙。”
说着就一脸娇滴滴的委屈。
楼毅心头寡淡地看着这一幕,倒是记起一些因果来。
此女名叫赫连嫣,乃是罕见的玲珑法体,幼年时,被前身从一位过路修士手中劫来。
当年老皇帝死后,皇位便传给了小孙子,此女就是那时被楼毅送入朝中,给小皇帝当了童养媳。
不过小皇帝早夭,皇位便落到当下的草包皇帝这,此女自然也一跃成了一朝太后。
前身将她养在皇朝中,实则是将她当成了一味宝药,以皇朝气运淬炼。
盘算着日后吞了她,作为突破修行瓶颈之用。
不过此女显然会错了意,以为前身把她当炉鼎养着,想要行合欢之事。
楼毅此时没功夫搭理她,正要转身去那栖月殿,岂料这位太后突然就嘤嘤啜泣起来。
楼毅回头一瞥,这画面还真是我见犹怜。
不过更让他在意的是,此刻赫连嫣头上三寸处,正有一丝朦胧水雾起伏着,似有似无。
咦?
楼毅以为自己眼花了。
甩了甩头再看过去,那水雾也愈加清晰,仿佛寥寥几笔勾勒着什么。
这让楼毅更好奇了,转回身子向着赫连嫣靠近几步。
再一看,那水雾渐渐变化成了一颗幼小的枝干,一朵晶莹透明的三瓣奇花在枝头上缓缓绽开。
这一幕让楼毅大感玄奇。
他下意识就提起右手,伸出食指探了过去,想要看看这花,到底是不是虚妄幻觉。
正拿着衣袖拭泪的赫连嫣,自然也留意到楼毅的举动,还以为对方想要安抚自己。
只见楼毅往她头上奇花一点,整个花枝就如同浇了盆凉水,颤抖着洒下一蓬雨点来。
那水雾上顿时荡起了无数涟漪,随后就溃散不见。
也正是这一刻,赫连嫣如同身遭雷殛,身子一个哆嗦就瞬间萎靡下来。
双手下意识往身前一挡,一脸惊魂未定地看着楼毅。
“这是怎么了?”
楼毅自然看出了此女的不对劲。
不过赫连嫣哪还敢放肆,一身狐媚劲去了十之八九,只是连连摆手。
楼毅心里有了些猜测,不过他没功夫再耗下去了,再拖一会儿,那栖月殿中估计人影都没了。
“入夜寒凉,还请太后早些回宫。老臣还要去赴宴,就先失陪了。”
说完不再看她一眼,径直向着栖月殿去了。
听波亭里,赫连嫣一头冷汗未去,直勾勾盯着楼毅远去的背影。
左手袖袍下,一柄古朴飞剑在她掌心凝聚出来,轻颤着透出一股凌冽的剑意,仿佛在极力地克制。
此时,一缕幽光在此女肩头浮现,里面一个沙哑的声音隐隐传来。
“嫣儿,何事让你动怒至此,竟在此时显露修为?可是那妖道对你起了歪心思?”
话说一半,来人也发现了不对,惊呼道:“为何你修为大跌,境界也隐隐有些不稳了?”
赫连嫣眼角一缩,恨意还是藏不住了。
“老师,那妖道不过是往我头上一点,我就落到了这般田地。”
到底是何种神通,能谈笑间将人修为拿走?
此獠是越发的深不可测了!
栖月殿中。
已是酒过七巡,宾主尽欢,连皇帝和太后都已经摆驾回了寝宫了。
“国师驾到。”
一声通传响起,留下的官员们瞬间石化,满堂针落可闻。
大殿左席上位,三位大虞来客仍盘坐在青案前,此时都彼此对视了一眼。
对面一方席位间,浑天监的老监正也望向了他们,几人暗中交换了神色。
“还以为这厮不来了,满盘布局差点一个子也落不下来。”
那黑袍方士看向麻衣老人,叮嘱道:“孟老,一切按原计划行事。”
那麻衣老人面无神色,微微一颔首,便小步退出席间,隐入身后的走道里。
等楼毅入了栖月殿,只是往大殿内一扫,很快便与那大虞方士对上眼了。
修行人之间,多少是有些感应的。
那方士也礼了礼袖袍,起身向他迎来。
“大虞裴彦师,见过国师先生。”
楼毅盯着他一阵打量,这就是古代方士么?
倒是平平无奇。
楼毅这一愣神,外人看来自然是蛮横无礼,不过这位国师大人,也是一向无礼惯了。
楼毅并没搭理那方士,先晾着,只见他三两步入席,端了杯水酒在掌中把玩。
这前身的行事做派,他拿捏得倒是得心应手。
此时,殿中一干人等也反应过来,朝着楼毅齐齐一声参拜。
楼毅并未理会,而是再次看向那方士。
“听说,你有一株悟道灵根要赠于我?”
裴彦师一听这话,暗骂妖道无耻,脸上则陪出笑脸:“国师先生莫要听信谣传,那梭罗宝树乃是我太清观至宝,哪是我能做主随意赠人的。”
“彦师仰慕国师大人已久,便想献宝出来,与大人坐而论道,听些教诲。”
楼毅也懒得和他磨嘴皮子,这位大虞方士费尽心思引自己赴宴,倒要看看他这出戏怎么唱。
只见他望向殿中官员,百无聊赖地打发道:“你们也听到了,诸位大人还是早些散了吧,将这大殿腾出来,我好与大虞的客人坐而论道,莫要失了礼数。”
楼毅一句话,百官们丝毫不以为忤,纷纷如蒙大赦,作鸟兽散去。
一时间,大殿中只有浑天监的老监正留了下来,此人有观星望气之术,也算是有些修行。
“裴先生,将你那株悟道灵根拿出来瞧瞧?”
话音未落,裴彦师便见这位国师大人一脸春风和煦地望向他,心中悚然一惊!
这厮好强的威压!
这大虞方士终究是见过世面的,转瞬间便稳住心境,缓缓从芥子袋中,取出一棵形如宝幢的古树来。
一时间,一股恬淡的清气涤荡开来,栖月殿中残留的酒肉味,顿时去了个干净。
倒是个好宝贝。
随着宫人们将席位纷纷撤走,裴彦师也来到大殿中央,将梭罗宝树安置下来。
随后指间一挥,四个蒲团便围着宝树落下。
此时,一直坐在席间饮酒的儒雅文士也起身过来。
“大虞聂文汲,此番出使归来,路过贵国宝地,正式见过国师先生。”
楼毅打量他一番,此人虽不似有修为在身,周身却被一股刚正不阿之气萦绕。
呵,这便是读书人的浩然气么?
二人闲话几句后,那浑天监的老监正也缓缓走到楼毅跟前,四人一番礼数后,纷纷在蒲团上落坐。
“国师大人,如今‘鸣天壶’、‘天机珩’这两座重器的小件,已经造出了七八,想必再过一段时日,观天台便可正式落成了。”
却是老监正凑到他跟前,算是简单述职了。
看着这年越古稀的老人家,楼毅暗中感叹一声。
这皇朝之中,真处处是前身种下的因果啊。
这老头早年是大虞司天台的星官,老年游历八方,绘制边域舆图,却被前身将他一家老小摄来,一困十余年了。
这些年,在前身的胁迫下,这老头仿照大虞司天台,在云襄国设立了浑天监,并将天文、漏刻等学问,全都著书留下。
如今更是凭着《观天四器》的图纸,在皇宫修筑观天台。
虽说前身一直以上宾之礼待他,但要说这老头心里没有怨气,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莫非这老头和这些大虞人搅在一起了?
楼毅留了个心眼。
正当楼毅心中在盘桓往事,突然间,心头一股警兆闪过。
他如今也算是窥真之人,灵觉绝不可能有错,只见他袖袍一扬,整个栖月殿的天窗顿时轰隆一声大开。
旁边三人都是一惊,楼毅向大殿穹顶打望一眼,却并未瞧见有什么人影。
“诸位莫惊,今日是中秋,就算要坐而论道,也不可辜负这月色啊。”
梁上蚂蚱,走了就走了,楼毅倒也没多在意。
此时栖月殿外,一道幽影在夜色中如惊鸿掠过,直到出了皇城,才在一处小巷中显露身形。
正是那怀抱剑匣的麻衣老者。
此时他手中正捏着一方宝镜,上有“照世窥真”四个古字。
这妖孽好生明锐的灵觉!
刚才只不过照了他一下,还是被看破了行藏。
老人家满是惊疑,不过更为诡异的是,在这照世窥真镜下,便是三花聚顶的大妖也无所遁形,可偏偏那妖道,依然是人模人样。
难不成,这厮是个真道士?
不对啊,就凭他吞吐月华那阵仗,一看就是妖修的路子。
老者只能暂时按下心中狐疑,今夜趁着国师府无人,他还要摸上门去救人。
只见他收起宝镜,又从芥子袋中摸出一块问灵盘。
那位老监正声称,自己一家老小被国师囚禁在一幅古画中,每月只允许他前去探望一次。
那古画必是一件有须弥芥子之力的灵宝,一会还得靠这问灵盘探路。
心中一番合计后,老者再次化作一缕幽影,向着霜花街国师府所在摸去。
中秋这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栖月殿中,那裴彦师起了个头,四人围坐在梭罗宝树周围,聊起了修行之事。
不过都是些浅尝辄止的场面话,楼毅纯粹是耐着性子等他下文。
他哪里知道,别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除了探探他虚实外,此时纯粹就是和他耗着。
众人聊着聊着又说到这梭罗宝树上。
“都说此树是悟道灵根,真有这般神奇?”
裴彦师一笑道:“大人有所不知,只有入定修行,才能真正感受到这宝树的妙用。”
“哦?”
席间四人相视一笑,都是心领神会,开始寂然入定。
楼毅才刚一闭目凝神,就感觉一股温润的暖流裹向了自己。
自己四肢百骸似乎都被一只丰满的玉手抚摸着,抹去疼痛,酸软,疲乏等一切感知,自己仿佛成了一潭中清水,平静无波。
飘飘然,便已深入定中。
大殿内,楼毅的呼吸越发深重而迟缓。
随着他每一次吸气,那梭罗宝树上的道蕴便会消褪一分,直到一口浊气吐出,那宝树才像捡回了半条命的样子。
一来一回,这人与树之间,便如同形成了某种道蕴流转的循环,然而这株悟道灵根,依然肉眼可见的消瘦下去,好在几个大虞人尚未察觉。
冥冥中,楼毅似乎听到了天地厚重的呼吸,一呼一吸间,自己似乎化成了一缕轻气,顺着天地的脉络向远方延展。
一瞬间,楼毅如同一缕幽雾从肉体中抽离出来。
此时的他,一点杂念也无,只想着飞到高处,去到远方,去一览四海之壮阔,去丈量天地之宽广。
一缕神意自大殿的穹顶穿出,楼毅淡然地俯瞰着宫城各处。
重楼密布,回廊交错,尽都是灯火通明。
只是见不到几处人影,冷清,无趣。
楼毅正要拂袖离去,却遥遥看见一团幽影遁入到西北面的浣梧宫中。
咦?
那不是太后寝宫么?
楼毅心念一动间,这天地间,便有一缕微不可闻的清风向着西北面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