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四章 荆州应是荆州人的荆州(1 / 1)卅丰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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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不疑随着宋忠的通使车队回到襄阳,随后便领着四位护卫赶往舅父刘先府邸。

如今襄阳上层士人皆都降曹,各个都在家忙着聚集家眷,收拾细软,待曹操大军进入襄阳之日,便是携家眷入质许都之时。

舅舅刘先也不例外,也在正在聚集家人。只是与其他州中高官不同的是,自己的宗族不在襄阳附近的中卢与宜城,而是远在零陵。零陵刘氏是长沙刘氏的分支,孝景之玄孙,长沙定王刘发之后。

故刘先只有家室之忧,而无宗族之累。这也是周不疑坚信自己能够劝动刘先的原因。

然而更重要的原因是……

“什么?为舅正欲降曹,汝却在邺城惹出滔天大祸!汝杀夏侯楙命,亦是断我命也!”

舅父刘先见外甥周不疑从天而降,竟带来如此惊喜之事,可谓惊出望外,魂不附体!

刘先本以律令见长,而兼习经传,再加上家族地位,故可以稳扎稳打做到今日高位。

故此,从周不疑小时候,刘先便也用同样的路数来教育周不疑,可偏偏周不疑在律令与经传之外,更爱美辞华藻,倾慕浮华交会,这让刘先相当头疼。

直到那次出使邺城,刘先终于找到了自己这个外甥的“正确打开方式”。

既然周不疑倾慕词章之事,不如投曹操所好,就将他充为邺下文人的一员。于是刘先与曹操两方心照不宣,表面上的文采风流掩盖了暗地里的政治交媾。

那时的周不疑虽然只有十三岁,但心里已经十分清楚,自己不过是门阀政治黑箱下的牺牲物罢了,自己的“名义岳父”曹操与“塑料舅舅”刘先,两方各有索取,曹操想尽快染指荆州,刘先想提前预留后路,两方一拍即合。

此事根本就摆不到谈判桌上,只能瞒着刘表秘密进行,这种暗地里的政治交媾,少小的周不疑已经见识过一回了,自己的舅舅如此做,很可能也是受到了此人的影响——

那就是当时的州治中韩嵩,被称为荆楚之望,妥妥的荆州一流士族,在“质子”这件事上,起到了很好的模范带头作用。

只不过韩嵩玩得有点太过火,给玩泄了,此事才被荆州同僚知晓,引得一众同僚个个惊骇,却在之后纷纷效仿……

建安五年(200),曹袁相拒于官渡,都在拉拢刘表。而刘表自保江汉,畏首畏尾,不敢贸然助拳任何一方,于是令韩嵩出使许都,暗中观衅。

结果韩嵩为了给自己家门留条后路,竟然将自己的嫡次子质留在了许都,自己还被曹操升了官,改任零陵太守,韩嵩回来后,果然不辱朝廷使命,马上规劝刘表“遣子为质,归顺朝廷”。

刘表大怒,没想到自己的左膀右臂竟然这么容易就被策反了?

顿时感觉到势头不对,暗中察知了韩嵩许都质子之事,回头就要杀韩嵩,最后由于蔡氏求情,韩嵩被刘表终生囚禁,相当于判了无期。

这刘表空为荆州之主,竟然连一个明摆着吃里爬外、耳提面命劝他投降的韩嵩都杀不了,可见韩、蒯、韩、邓这些上流士族早已架空了刘表。

直到八年后刘表去世,韩嵩才被臭气相投的蔡瑁放了出来,至于蔡瑁是何目的,那便无需赘言。

韩嵩解禁后,却还始终牢记“朝廷使命”,联合襄阳上流世族,再劝幼主刘琮“归顺朝廷”,于是有了傅巽、邓義等人那句著名的劝降语:

“琮不如备、备不如操,故备胜则反,备败则荆楚难存”!

就如这些投降派的分析,今刘表已死,而刘备与曹操水火不容,有抗曹之志。如果刘琮继续主战,任用刘备抗曹,那么无论胜败,战后刘备均会出走独立,甚至可能反客为主,再次架空刘琮,专擅荆州。

这就是说,不论今日你刘琮是投降还是抵抗,这荆州未来绝对不会是你的!

如果以后被刘备再架空权利,曹操与刘备本就水火不容,曹操定然还会要攻打荆州,那为何不一步到位,直接降了曹操,毕竟曹操实力强于刘备,又代表着朝廷。

面对周边上层世族的一番番劝降攻势,刘琮手中本来就没有丝毫的权力,毫无选择余地,任人摆布,同意降曹。

先有韩嵩献子,后有刘先献甥,最后还有蔡瑁献城,更兼蒯越、傅巽、邓義这些豪族耆老不停地献策,鼓噪归降朝廷,刘表父子周围一众豺狼豪强环视,刘镇南是真难!

最终这些降曹的“元勋首功”,十五位豪贵耆老,献国邀宠,遣北为质,各自封侯,保全了家门之私,沐猴而冠!

然而镇南将军刘表,这个荆州之主竟然能够顺利做到善终,不得不佩服,刘表也耍的一手好太极,不愧为“八及”名士。

只可惜这荆楚大地,方城为城,汉水为池,当年兴楚八百年,又是光武帝乡之所在,国殷民富,带甲十万,竟然不敢与曹操一战,不战而降,真是让人唏嘘……

这便是如今荆州的政治生态,周不疑洞若观火。

荆州牧受制于蔡蒯等上流士族,垂拱而已。

上等士族,蔡蒯韩邓之流,本就与曹操有私交,各个暗中与曹操通使相款,可谓是里应外合,鼓动上流士族铁心降曹。

次等士族,马、向、习、廖,要么是从一流士族没落为次等,要么是青年才俊开始冒头,但也只能仕宦郡县,未能居于州中高位,没有决策权,只能观风而动。

众多的寒门单户与流寓士人,便就如那诸葛亮与徐庶的行迹一般,不论襄阳高层是战是和,他们都难以从中牟利,因此毫不在意,纷纷寻求强者庇荫才是长久之道。

而正是因为刘表之死,加剧了荆州士人阶层的离心程度,上层士族拥曹,遣北为质。次等士族拥刘,离乡入蜀。孙权再袭荆州,士人再次流离江东。

自己的家乡荆州,就是因为这群上层世族的集体出降,没有了真正的主心骨,不久之后将会一分为三,战乱不断,乡人流离,被政客们不断割来送去,四分五裂,以至于同乡人分仕别国,最终竟反目成仇,自相残杀,同室操戈,成为三方驱使下的战场灰烬。

魏蜀吴三分天下,曹孙刘三分荆州,荆州的事,荆州人说了不算。

荆州,为何不能是荆州人的荆州?

周不疑心里一直有一把暗火,虽然还难以形成熊熊火焰,但却静静燃烧着。

也通过这一系列的政治闹剧,也更能让周不疑看清楚,这襄阳城中的士人并非铁板一块,还有众多人心可用。

这便是自己这个别驾舅舅的作用!

“你这鲁莽儿!那刘备其实你能招惹的!一旦让蔡瑁蒯越知道你外结刘备,如此关头,舅舅也难保住你!为何如此糊涂!”

刘先一番训斥之后,竟发现这小儿不仅在拿自己整个家族来豪赌,更想把整个荆州翻个底朝天!这简直是把自己这个舅舅逼上绝路!

周不疑听到舅舅所说,心想这话里面似有大义灭亲的意思,难道舅舅为了自己活命要去举报我?

自己的这个舅舅,不好好敲打一番是不会迈出关键一步的,于是一脸诚恳的对着刘先说道,

“非也!舅舅,糊涂的是你!舅舅认为是孩儿勾结刘备,而蔡蒯之流只会认为是舅舅在与刘备里应外合!舅舅莫忘了,您与刘备同为汉室宗亲,如此紧要关头,各个宗族只顾家门之私,唯恐沾有嫌疑,便得不到朝廷宽宥。舅舅即使是亲自上门解释,又如何解释得清!”

“更兼孩儿已在邺城犯下大错,斩杀了夏侯楙,曹操那厢岂还能容下我等!舅舅如若还执迷不悟,仍要一味求降,必赤吾族矣!”

“噫!小儿断我命矣!”

刘先无可奈何,只能徒徒顿地叹息!

周不疑知道自己已把舅舅刘先的投降之路斩断,如今要趁热打铁,坚定舅舅主战之心。

“舅舅!如今投降唯有一死,而主战却有一线生机!缩头被砍,伸头亦被砍,为何不昂起头来豁出性命,为自己为家人拼出一条生路!如此下可保家,上可护国,此乃是大丈夫所为!”

“小儿蛮愚!此事谈何容易!敌众我寡,动辄见杀,若再无其他援助,只靠城外刘备区区万余兵马,简直就是以卵击石!”

刘先既能身居高位,权衡利弊,自然拎得清,于是言语中已经开始转变。

周不疑赶紧抓住话头,趁机将自己的谋划慢慢透露出来。

“舅舅亦认为若这襄阳城内能有我方一只人马,里应外合,如此便可起兵一试了?”

“亦难矣!汝久不在襄阳,可知如今这襄阳内外有多少兵马?”

这可是重要的信息,周不疑赶忙请舅舅说下去。

“大战在即,单单这襄阳城内外,就从邓县、樊城撤下来合计三万人马!每郡又抽调来千余人马,又合一万。南面中卢、宜城这些世族乡里,约驻有兵马一万,邻郡章陵亦有一万兵马,这便是将近六七万人马!凭刘备区区万余人马,如何拿得下!”

这和周不疑预计的差不多,刘表当年皆称带甲十万,此言非虚,但难免强干弱枝,军队构架也只是自己的心腹襄阳精锐,加上八郡太守的郡兵而已。

如今襄阳城内外的三万守军,多数都是从汉江以北的邓县、樊城等地撤回襄阳城周围的,这部分是荆州军的精锐,如今归蔡瑁、蒯越分掌。

刘表之甥张允,亦握有部分重兵,却被蔡瑁调出襄阳,驻守重镇江陵,以舟师为主。江陵较远,因此不必担心其能够迅速支援襄阳。

临时抽调的八郡郡兵,每郡千余,合起来也有一万。这些各郡的子弟兵,驻在襄阳城东,皆有各郡校尉统领,只听从自家校尉驱遣。荆南四郡地处边鄙,曾随张羡结郡叛乱,态度暧昧,可收人心。

沔北的章陵、蔡阳,沔南的中卢、宜城,这些富裕的县乡,乃是城中上流士族的族望所在,虽有万人守护,只会画地据守,维护家门,不会为襄阳之援。

邻郡帝乡章陵,与襄阳最近,郡兵过万。太守黄射,乃是已殁江夏太守、大将黄祖之子。

如此重磅人物,又提领重兵,在荆州降曹后,未见像其他主降派一般获得封赏,彻底从史书中失去记载,可推测黄射本人很可能没有同上流士族一同降曹,又被曹操强迫下野。

若如此,便也无需担心他会做襄阳援兵。

其余诸郡,离襄阳较远,只怕未来得及调援兵而来,襄阳便已易主!

周不疑一番分析下来,何者为敌,何者为己,何者为援,心中更加明朗,也更加明确了行动方向,于是又开始给舅舅打鸡血。

“舅舅谬矣!若打仗只论人马优劣,那高祖岂能围项羽与垓下?光武岂能胜王莽与昆阳?曹操岂能胜袁绍于官渡?善茵人心、运筹良策、见机而动、临阵决疑,此乃是善战之道!”

刘先听完大惊,这小儿四年不见,不看诗辞歌赋改看武策兵法了?

常听人言,那曹孟德“昼则不释卷,夜则讲武策”,这小儿莫非夜夜去曹操窗下偷听技艺?

只见周不疑还在滔滔不绝、侃侃而谈。

“舅父擅习律令,在这城内门徒颇广,多有仕宦,这些次等士人,常常闻风而动,见利则起,舅父可以自身名望笼络之。无须逼其必言主战,只需预先善劝族人在营为将者,按兵不动,在刘备军入城时不助蔡瑁即可。随后公子刘琦入城,则大势已定!”

“更甚者,如今这襄阳城内驻军亦非固若金汤,我等亦可见缝插针,笼络一番!”

嗯?刘先自忖,自己虽贵为别驾,但军伍营垒基本由蔡蒯之流把持着,自己平时虽有情谊交通,但丝毫没有染指过军营之事。

这么硬的墙角我甥儿都能挖通?

只见周不疑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历数家珍一般娓娓道来,把刘先都惊诧了!

“城内八郡驻兵,每郡千余,合有万人。南四郡边鄙,不及襄阳、章陵、江夏重镇,不论主降主战,亦难有晋升之功,而平添被曹操撤职换将之风险,窥其心迹,或可招诱!更兼零陵军士子弟乃是我等同乡,我可以舅舅别驾名义,前往说之!虽不期望能够说合八郡驻兵,旦求多多益善!”

“大将文聘,夙有保国安民之志,深得军心。闻幼主即将降曹,便托故闭门不出,如此忠义之士,可以深相结纳!”

“将军府偏将王威,我荆楚人杰,夙有忠义之名,颇有勇力,必不忍将家国让于贼人之手,可阴结之为奇兵。”

刘先看着周不疑一副青眉凤目,飘若惊鸿、璨若流星,言语慷慨激昂,这内心里是既惶恐又惊喜!

我本以为,这狂悖小儿是拉我这个老舅父上他的贼船而已,谁能想,如今这船已深陷一片汪洋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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